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二章(第2/8页)
这位先生与我仅有一面之交,他蓦地跑进阿尔贝戈·但尼尔饭店,要求我与他一起去参加假面舞会。去不合适,拒绝也不合适,我去了。迎接我的是欢呼声和斟满的酒杯。我向大家鞠躬答礼,讲了些废话,欢呼声更响了,有的人大喊:“加里波第的朋友万岁!”另一些人大喊:“欢迎俄国诗人!”我担心这些戴紫白色面罩的人会举起酒杯高呼:“为斯拉夫诗人,斯拉夫艺术家、雕塑家和艺术大师干杯”,赶紧溜回了圣马可广场。
广场上人山人海,我靠在一根柱子上,正为自己的诗人雅号得意。我的向导为戴紫白色面罩的人执行了传见的使命后,这时站在我旁边。我突然看到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从人群中穿过,不禁脱口而出,喊道:“我的天,她多么美!”我的向导12没说一句多余的话,立即抓住我,把我推到了她面前。我的波兰伯爵开始道:“这就是那个俄国人……”我打断了他的话:“您听到我是俄国人以后,还愿意与我握手吗?”她笑了笑,伸出了手,用俄语说她早已希望见到我,并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我。我又与她握了握手,然后目送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为止。
我想:“这是一朵带血的花,给暴风雨从立陶宛的土地上吹到了这儿。现在你的美貌不再是为祖国的人民放射光彩了……”
我离开广场,去迎接加里波第13。在水上,一切静悄悄的……狂欢节的喧闹声时断时续地传来。森严的房屋簇聚在一起,仿佛在向小船靠拢,用自己的点点灯火窥视着它;台阶旁边的河水拍打着舵,铁钩在闪闪发光,船夫大声喊着:“劳驾,让开一点!”河水静静地把船带进了小胡同,鳞次栉比的房屋蓦地让开了,我们进入了大运河中14……“火车站到了,先生。”船夫嚷道,口齿不清,正如全城的人一样。但是加里波第在波伦亚下了车,还没到达。开往佛罗伦萨的火车喘着气,在等待鸣笛。我真想跳上火车,免得明天再看到那些面具,但明天我不会再见到那位斯拉夫姑娘……
……威尼斯欢欣鼓舞地接待加里波第。大运河上帆樯林立,几乎形成了一座桥,为了走上我们的小船,必须跨过几十只其他的小船。政府和它的随从们尽一切努力,要表示他们对加里波第不满。如果阿马戴乌斯王子15傲慢不逊和鄙俗无礼的表现是出于他父亲的指示,那么这个意大利孩子为什么不能扪心自问,不能在威尼斯和国王之间,在国王的儿子和良心之间,调和一下矛盾呢?要知道,加里波第给了他们两个王国呢!16
我发现,从1864年在伦敦见面后,加里波第没有老,也没有病。但是他显得忧郁,心事重重;第二天他要会见威尼斯人民,但是他觉得没什么好讲的。他真正的合唱队——人民群众是在基奥贾17,他在那儿才充满活力,那里的船夫和渔民在等待着他;他站在群众中间,对这些普通的穷人是这么说的:
“我跟你们在一起才觉得像在家里一样!我深深感到,我生来就是一个工人,也一向是工人,祖国的不幸才使我不得不放弃了和平的劳动。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我熟悉你们的每一种工作……”
老船长的话淹没在一片欢乐的呐喊声中,人们向他拥去。
“给我刚出生的儿子取个名字吧!”一个女人喊道。
“给我的孩子祝福……”
“也给我的祝福!”别的女人喊道。
勇敢的将军拉马尔莫拉和无人安慰的鳏夫里卡索利,以及你们所有的希阿洛亚和德普雷蒂斯们,你们还是不要枉费心机,破坏这条纽带吧,它是由农民和工人的手织成的,它这么坚韧,不论你们和你们所有的托斯坎尼和撒丁的走卒们,你们那些分文不值的马基雅弗利们如何用力,也无法把它拉断。18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等待着意大利的是什么,新生的、统一的、独立的意大利会有什么样的前途呢?那是马志尼所鼓吹的前途,加里波第带领大家争取的前途……还是加富尔所要实现的前途呢?19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们抛到了可怕的远处,面对了一切最令人痛心的、争论最多的难题。它直接涉及我们内在的信念,那些构成我们的生活和斗争的基础的信念,而这个斗争往往使我们与朋友分道扬镳,有时也会使我们与敌人站在一边。
我怀疑拉丁民族的未来,怀疑它们未来的发展能力:它们欢迎革命的过程,却对取得的进步感到无法承担。它们没有得到它时向往它,得到以后又厌弃它。
意大利解放的理想是可怜的,它一方面忽视必不可少的、富有生命力的因素,另一方面又不幸地保留了旧的、腐朽的、死亡的和导致死亡的因素。意大利的革命直至目前仍是争取独立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