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死十三灾中(第4/12页)
旧时打板儿要饭的花子都得有这个能耐,看见什么唱什么,肚子里一转悠词儿就来,还得合辙押韵、有板有眼,否则要不下钱来。厉小卜没有那个本事,但这小子整天在街面上混,坏门儿最多,仗着年岁小脸皮厚,把两个大眼珠子一瞪:“行,这话可是你说的,小太爷我有泡热乎屎你要吗?”瘦麻秆刚才说了“您给什么我都敢要”,人家给你一泡屎,接得住吗?话赶话僵在这儿,此时再改口,那就算认栽。稍一打愣,厉小卜的裤子已经褪了下来,撅着屁股就往他脸上蹲。叫花子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豁得出去,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撒开腿就跑,惹得围观百姓一阵哄笑。
厉小卜不依不饶,追着叫花子痛打落水狗,非得给他讨饭的砂锅砸了不可。叫花子跑得快,厉小卜脚底下也不慢,一个追一个跑,转眼去得远了。怎知这一去就是杳如黄鹤无影踪了,直到天黑也没回来!厉掌柜带人四处寻找毫无结果,老两口坐在屋里相互埋怨,当时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窦占龙听店里的人说了经过,深觉此事蹊跷,当天在厉家老店门前搅闹的乞丐,十有八九是他在老铁桥上撞见的瘦麻秆。老话说“人心歹毒狗都不吃”,厉小卜落在恶丐手上,那可是凶多吉少了!窦占龙不敢耽搁,骑上黑驴连夜出去找人,兜着底儿翻遍了天津城,甚至买来整笸箩的肉包子,什么地方要饭的多往什么地方去,挨个舍给他们肉包子,问他们见没见过一个使铁呱嗒板的细高挑叫花子,能问的全问到了,一连三天目不交睫,却没有半点儿头绪。窦占龙身上埋着鳖宝,不饥不渴、不疲不乏,傻哥哥可扛不住了。窦占龙让傻子先回去歇一宿,自己接着找。寻至夜半三更,刚拐入一条巷子,忽然被一阵黑沉沉昏惨惨的旋风裹住。他见情形不对,拨转坐骑往后退,可是说什么也绕不出去了。
窦占龙闪目观瞧,看到地上有一串串的小孩手印。换个人准以为撞上鬼了,他那双夜猫子眼可不是吃素的,看得出是障眼法,心里“咯噔”一下,甭问,又是个狐獾子!因为关外的獾子也叫“鬼手獾子”,两个后爪形如小孩手掌。窦占龙不由得暗暗动怒:“真叫破裤子缠腿阴魂不散啊!可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敢给我上眼药?”当下是一不慌二不忙,稳坐在驴背上,手拿烟袋锅子连抽三口,紧跟着使劲一吹,但见旋风开处,走出来一个小黑胖子,三尺多高不到四尺,细脖子细腿,腆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腰里别着一把黑沉沉的大剪刀,自报家门——“老黑十”!
窦占龙目空四海,可不会将一个狐獾子放在眼里,看见对头找上门了,他是二话不说,抡着烟袋锅子便打。老黑十忙将他拦下:“且慢动手!”窦占龙问道:“怎么,你腰里的黑剪子是摆设不成?”老黑十连连摆手:“我才有多大本事,哪敢用黑剪子对付您呢?还甭说是您了,您那头宝驴的尾巴毛我也剪不掉一根啊!”前仇旧恨它一概不提,说完话反而退后两步,对着窦占龙躬身下拜:“窦爷,且受在下一拜。”窦占龙拿手中烟袋锅子一指老黑十:“你拜我何意?”老黑十坦言相告:“在下有一桩买卖,特来与窦爷相商。”窦占龙几次三番跟这窝狐獾子打交道,准知道它没憋好屁,眼下急着去找瘦麻秆,哪有心思跟它猜闷儿:“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恕不奉陪了。”说完拨转坐骑,扭头便走。
老黑十并不阻拦,只在他身后“嗤嗤”一笑,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妄称什么目识百宝,落宝金钱摆在鼻子尖儿底下,他愣是看不见……”得亏老黑十不是说书的,否则同行同业的全没饭吃了,太会把点开活了,一句话攥住了窦占龙的脉门,“落宝金钱”四个字如同四根钢钉,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夜猫子登时一亮:“落宝金钱在哪儿?”
他越着急,老黑十越不着急,摇着头晃着脑,开口满带高矮音儿:“若问落宝金钱啊,跟厉家老店少东家离得不远!”两句“拴马桩”一出口,窦占龙是彻底走不成了,只得耐着性子,听老黑十从头道来:
关东山里的狐狸,大致上有“草狐、灵狐”之分,草狐只会满山乱跑、抓鸡叼兔子、趴窝生崽子,灵狐则是胡三太爷门下的徒子徒孙。当年有一只横骨插心的草狐,看人家受香火眼馋,也惦着求个善果,便从老坟里掏出个骷髅头,三更半夜顶在脑袋上,对着月亮下拜。不知是老天爷犯困打盹儿,还是当天晚上喝多了,草狐望天拜了三拜,顶在脑袋上的骷髅头居然没掉,自此开了灵窍,多少有了点儿道行,虽不能褪去横骨幻化人形,却可以口吐人言。那也不简单了,您想啊,荒郊野外撞见只大狐狸,开口跟你说话,那得多瘆人?胡家门祖师爷顺应天意,将它收入门下,命它忌血食、修善道。草狐倒也听话,多少年下来没开过荤,成天跟着师兄师弟师叔师大爷们吸霞饮露,怎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到处搬口弄舌、挑拨是非,嘴还特别碎,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媳妇儿不要脸,逮什么说什么。可把一众同门烦得够呛,送了它一个名号叫“胡臭嘴子”,谁也不待见它,但凡粘上这贴“老膏药”,脑仁儿都能给你叨叨酥了。老祖爷见了它都躲着走,告诉它没事儿少往家来啊,有好东西自己留着吃,甭往我这儿送,逢年过节的在门外磕个头就走,我绝不挑你的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