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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翻阅红色练习簿,发现里面夹有德·迈恩多夫大夫的名片,就拨了他的电话号码,但这已是“空号”。这位大夫未列入那年的电话号码簿。为了弄清情况,我去了里贝拉街十二号,门房对我说,她不知道这幢楼里有这个姓的人。
六月的那个星期六,暑假临近,天气晴朗,当时大约是下午两点。我独自一人在巴黎,还要度过漫长的白天,却又没有确切的事情要做。我决定前往大夫名片上塞纳-马恩省的地址。当然啰,我可以从有关材料中得知,是否有一个姓迈恩多夫的人仍住在福松布罗纳市镇,这样的话,就能给他打电话,但我情愿亲自去当地核实。
我乘上地铁,一直乘到里昂站,然后买了一张乘到福松布罗纳的郊区线路的票。要在默伦[1]换车。我乘坐的车厢空无一人,而我能在白天找到一件事干,可以说十分开心。
在默伦车站等待开往福松布罗纳的轨道车时,我的情绪有了变化。中午过后的太阳,稀少的乘客,以及去拜访我只是在十五年前见过一次的这对夫妇,他们也许已经消失,或者已把我忘记,这些都突然使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两个人在轨道车里: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拿着一只食品袋,坐在我的对面。
“天哪……真热……”
我听到她的声音,就放下心来,但感到意外的是,这声音如此清晰,而且略有回声。软垫长椅的皮面发烫。车厢里没有一点阴影。
“福松布罗纳很快就到了吗?”
“是在第三站。”
她在食品袋里寻找,最终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只黑色钱夹。她一声不吭。
我真想打破沉默。
她在第二站下了车。轨道车又开了,我感到惊慌。我从此独自一人在车厢里。我怕轨道车不断加快速度,把我拖进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但车放慢了速度,在一个米色墙壁的小站前停了下来,我看到站台上用石榴红写有福松布罗纳这几个字。车站里的售票窗口旁边有个书报亭。我买了一份日报,核对了当天的日期,并看了大标题。
我问书报亭的男子,是否知道有个屋子名叫磨坊。他对我说,要沿着村子的主乾道走,一直走到森林边缘。
乾道两边的住屋,因怕阳光,百叶窗都关着。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我独自站在这陌生的村子中央,我本该感到担心。乾道现在变成十分宽阔的林荫道,两边植有悬铃木,树叶几乎没让阳光射入。寂静,纹丝不动的树叶,我踩在光斑上面,使我又产生梦幻般的感觉。我再次看了拿在手上的报纸的日期和大标题,这样我才可以和外界联系起来。
左边,正是在森林边缘,有一座围墙和一扇绿色的门,门上用白漆写有磨坊二字。我离开低矮的围墙,来到林荫道另一边,以便能看到屋子。这屋子看来由好几个连在一起的屋架体构成,但丝毫没有乡村风格:游廊、巨大窗户和屋子正面的常春藤,看上去像是建有游廊的平房。废弃的花园又成了林中空地。
围墙跟乾道构成直角,在森林边缘的小道上又延伸了一百来米,上面有好几座花园住宅的大门。磨坊旁边是一座白色别墅,形如碉堡,上面有几扇玻璃观景窗。它和小道之间设有白色栅栏,植有女贞树树丛。一个戴草帽的女人在修剪草坪,我听到打破寂静的马达声,感到松了口气。
我等她走近栅栏门。她看到我后,关上割草机的马达。她脱掉了草帽。是个金发女子。她走过来打开栅栏门。
“德·迈恩多夫大夫是否仍住在磨坊?”
我困难地说出这句话的所有音节。这些音节发出怪怪的声音。
金发女子看着我,显出惊讶的神色。我的声音、我的局促不安和“迈恩多夫”的发音显得有点失礼和庄重。
“磨坊早已无人居住。”她对我说。“至少我住这屋子时已无人居住。”
“是否能到里面看看?”
“得要去问看管的人。他每星期来三次。他住在沙伊昂比埃[2]。”
“您是否知道主人现在哪里?”
“我觉得他们住在美国。”
这样的话,迈恩多夫夫妇很可能还健在。
“您对那屋子感兴趣?我可以肯定那屋子要出售。”
她让我走进她的花园,随后把栅栏门关上。
“我在为曾住在这里的一个人写一本书,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住处。”
我再次感到自己的语调过于庄重。
她带我一直走到花园里面。一道栅栏区隔开了磨坊那废弃的花园。栅栏上有个大洞,她给我指了指:
“去那边很方便……”
我觉得像在做梦。她的声音是如此温柔,眼睛如此明亮,又显得如此殷勤……她走到我跟前,我心里突然在想,是否有必要像她说的那样“去那边”,在一座被废弃的屋子周围游荡,而不是跟她待在一起,对她有更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