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2页)

奇怪的是,迈克尔居然还记得。斯特凡·安多里尼的红棕色头发在西西里人当中极为罕见,这使他非常烦恼,因为西西里人认为犹大也是红头发。他的面孔同样令人难忘。他的嘴很大,但形状不规则,血红的厚嘴唇像刚切下的鲜肉,嘴唇上方是毛茸茸的鼻孔,两只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窝里。虽然他面带笑容,但是看见这张面孔的人肯定会做噩梦。

迈克尔立刻意识到神父与此事的联系,但韦拉尔迪警督的出现则使他颇感意外。安多里尼尽了一名亲友的责任,很有分寸地向迈克尔介绍了韦拉尔迪的官方身份。迈克尔顿生警觉。这个人来干什么?韦拉尔迪是萨尔瓦多·吉里安诺最锲而不舍的追捕者之一。斯特凡·安多里尼和警督之间显然结怨颇深。他们就像两个准备决斗的人,只是表面上彬彬有礼。

司机替他们打开车门。本杰明诺神父和斯特凡·安多里尼礼貌地轻轻拍了拍迈克尔,请他坐到后座上。本杰明诺神父表现出基督教的恭谦,非要坐在中间的座位上,让迈克尔靠车窗坐,因为他觉得迈克尔一定要看看巴勒莫的美丽景色。安多里尼在后座的另一侧坐下。韦拉尔迪警督早就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迈克尔注意到,警督紧紧抓着车门的把手,为的是随时快速打开车门。迈克尔心下思忖,本杰明诺神父赶紧坐到中间那个座位上,是想减少成为袭击目标的可能性。

轿车像一条大黑龙在巴勒莫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在这条大道的两侧,有格调高雅的摩尔式住房、巨大的希腊立柱式公共建筑和西班牙教堂。私人别墅被漆成蓝色、白色、黄色,而且都带摆满鲜花的阳台,在他们头顶上方形成了一条空中走廊。如果没有宪兵小分队(即意大利国家警察),还真是一道亮丽的景观。这些荷枪实弹的宪兵在四处巡逻,连阳台上也有站岗的人。

与周围的车辆,尤其是那些从农村运送新鲜农产品进城的骡车相比,他们的轿车鹤立鸡群。不过那些骡车都漆了生动明快的颜色,就连车轮的辐条和驾骡的车辕也不例外。许多骡车的侧面都画着富有情节的画,有戴头盔的武士,也有戴王冠的国王,这些人物都出自西西里流传下来的查理大帝与罗兰的古老民间传说。不过有些车上画着的是一个穿鼹鼠皮裤和无袖白衬衣的英俊青年,他腰里别着枪、肩上挎着枪,两行简短的故事后面总用红色的大写字母写着一个名字:吉里安诺。

在西西里流亡的这段时间,迈克尔听到大量关于萨尔瓦多·吉里安诺的故事。这个名字频频现于报端,成了街谈巷议的人物。迈克尔的新娘阿波罗妮亚说,她每天晚上都要为吉里安诺的安全祈祷,西西里岛上几乎所有青少年也都这样做,因为吉里安诺与他们休戚与共,他们崇拜他,都梦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他很年轻,二十多岁就有领兵作战的才华,打败了对付他的宪兵部队。他仪表堂堂,慷慨大方,把打劫来的大部分财富都分给了穷人。他为人正派,严禁手下人伤害妇女和神父。在惩处告密者或叛徒的时候,他总要给他们时间做祈祷,让他们清洗自己的灵魂,以便与另一个世界的统治者好好相处。这些传闻迈克尔都知道。

他们的车刚拐出这条大道,迈克尔就看见一幢房子墙上的大黑字告示。他只看清了最上头一行中“吉里安诺”这个名字。本杰明诺神父朝车窗方向欠过身说:“那是吉里安诺的一份声明,不管怎么说,巴勒莫的夜晚依然是他的天下。”

“那上面说些什么?”迈克尔问道。

“他允许巴勒莫人重新乘坐有轨电车了。”本杰明诺神父回答说。

“他允许?”迈克尔笑着问道,“一个逃犯允许?”

坐在车子另一侧的斯特凡·安多里尼笑起来。“只要宪兵坐电车,吉里安诺就炸。不过他事先就告诫公众不要去坐电车,现在他答应不炸电车了。”

迈克尔干巴巴地问:“吉里安诺为什么要炸有警察乘坐的电车呢?”

韦拉尔迪警督回过头,蓝色的眼睛盯着迈克尔。“因为愚蠢的罗马政府逮捕了他的父母,说他们私通一名罪犯,也就是他们的儿子。这是一项法西斯的法律,一直没有被共和国废止。”

本杰明诺神父以平静而又骄傲的语气说:“家兄唐·克罗切出面斡旋,把他们释放了。哦,家兄对罗马当局非常恼火。”

天哪,迈克尔思忖道,唐·克罗切对罗马当局非常恼火?除了黑手党的一把手,这个唐·克罗切还能是谁?

轿车在一幢横亘一个街区的玫瑰色大楼前停下。大楼四角各有一个伊斯兰风格的蓝色尖塔,大门外有一个带宽绿条纹的、独特的天篷,上面印着“翁贝托酒店”字样,门口站了两个门童,制服上的纽扣金光闪闪。这些景象并没有转移迈克尔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