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12页)

吉里安诺的父亲不耐烦地说:“我只知道我们的客人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动身赶路了,我们必须先给他吃点东西,然后再谈。”

吉里安诺的母亲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关切地说:“可怜的人,你赶了一天的路来看我们,还要听唐·克罗切的谎话和我的胡话。你准备去哪儿?”

“我上午必须赶到特拉帕尼,”迈克尔回答,“我就待在我父亲朋友的家里,等你儿子来找我。”

房间里一阵寂静。他感觉得出他们都知道他的来历。他们看见了他脸上凹陷的疤痕,那是两年前留下的伤疤。吉里安诺的母亲走上前来,快速地拥抱了他一下。

“先喝杯酒吧,”她说,“然后到镇上去溜达溜达。用不了一个时辰,饭菜就能准备好。到时候图里的朋友们都会过来,我们可以理智地谈一谈。”

安多里尼和吉里安诺的父亲各自走在迈克尔的左右两侧,领着他在蒙特莱普雷狭窄的卵石小路上散步。太阳下山后,卵石路显得黑乎乎的。黄昏前天空一片模糊的蓝色,只有宪兵在他们四周活动。每个路口都通向一条弯曲细长的小巷,就像从贝拉大街喷射出的毒液。小镇显得很荒凉。

“这个小镇曾经生机勃勃,”吉里安诺的父亲说,“一直都这么穷,像整个西西里岛一样,多灾多难,但总是充满了生机。现在有七百多公民被关进了大牢,罪名是和我儿子一起密谋造反。他们是无辜的,大部分人都是,但是政府把他们抓起来了,是想杀鸡给猴子看,是为了让人向他们报告图里的行踪。这个小镇周围部署了两千多宪兵,还有几千个在大山里搜捕图里。所以人们已经不能在外面吃饭,孩子们也不能在街上玩耍了。那些宪兵都是胆小鬼,就连一只兔子过街,他们也会开枪。天黑之后就实行宵禁,镇上的妇女如果想去拜访邻居,被抓住就会遭到他们的调戏与侮辱。男人就会被他们拉到巴勒莫的地牢里去拷打折磨。”他叹了一口气,“在美国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我诅咒离开美国的那一天。”

斯特凡·安多里尼让他俩等一下,自己点燃了一支小雪茄。他吐了一口烟,笑着说:“说实在的,虽然巴黎的香水很香,但是所有的西西里人更喜欢自己村里的粪土。我为什么要待在这个地方?我本来可以像有些人那样逃往巴西的。啊,我们热爱生养我们的这块土地,我们是西西里人,可是西西里并不爱我们。”

吉里安诺的父亲耸了耸肩。“我回来了,我真傻。只要再等几个月,我的图里按法律就是美国人了。可是那个国家的空气肯定渗进了他母亲的子宫。”他茫然若失地摇了摇头,“我儿子为什么总要关心其他人的问题,甚至包括那些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总是有一些了不起的想法,而且总是要伸张正义。一个真正的西西里人谈论的是面包问题。”

他们沿着贝拉大街缓缓前行。迈克尔发现这个小镇是个打伏击和游击的好地方。它的街道非常狭窄,只够一辆汽车通行,许多街道的宽度只够小拉车和驴车通行。而西西里人至今还用它们来运送东西。只要有几个人,就能阻挡入侵者,然后撤到环绕小镇的白色石灰岩的大山里。

他们一路走到中心广场。安多里尼指着矗立在广场上的小教堂说:“那些宪兵第一次想抓图里的时候,他就躲在这座教堂里。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个幽灵。”他们三个人看着教堂的大门,好像萨尔瓦多·吉里安诺就要从门里出来似的。

太阳落山了。他们在宵禁之前回到房子里。有两个陌生人在屋里等着他们,不过只有迈克尔不认识他们,因为他们拥抱了吉里安诺的父亲,还和斯特凡·安多里尼握了握手。

其中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削,皮肤灰黄,一双乌黑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两撇颇为时髦的小胡子,脸庞像女孩儿一样漂亮,但绝不柔弱。他身上突显的残酷气质只有不惜代价掌控大局的人才有。

听到他们介绍说他叫加斯帕尔·皮肖塔,迈克尔颇感惊讶。皮肖塔是图里·吉里安诺的副手和表亲,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是西西里仅次于吉里安诺的通缉要犯,他的人头值五百万里拉。迈克尔听到过种种传闻,所以他想象中的加斯帕尔·皮肖塔是个危险邪恶的人。可是站在眼前的却是个瘦骨伶仃、因结核病而面色潮红的青年,冲破两千罗马宪兵的包围,来到蒙特莱普雷。

另一个人也使他感到惊讶,但原因不同。第一眼看到他,迈克尔就畏缩了一下。此人身材极其矮小,说是侏儒也不为过,但他威严的举止让迈克尔立即意识到,如果对他敬而远之,那将会是一种冒犯。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灰条西服,里面是一件乳白色衬衣,配了一条华贵的银灰色宽领带。他头发浓密,几乎全白,年纪最多五十岁。他气质优雅——或者说像他这种身材的人能做到的优雅。他的相貌英俊粗犷,嘴唇厚实,轮廓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