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2页)
他们在宪兵设置的五个路障前先后被拦下。每个路障至少有一支十二个人的小分队把守,而且还配备了带机关枪的装甲车。安多里尼的证件使他们得以顺利通过。
迈克尔觉得很奇特,这些乡村地区虽然离巴勒莫很近,但却如此荒凉原始。他们路过一些小村庄,看见有些石屋就建在陡峭的山坡上,摇摇欲坠。这些山坡上精心开出了狭窄的小块梯田,种植着一排排带刺的绿色植物,小山丘上有无数白色的巨石,隐没在青苔和竹节之中,远看就像是一大片荒冢。
沿途不时能看见一些神龛,都是些上了锁的木龛,里面供奉着圣母玛利亚或其他被尊崇的圣人。迈克尔看见一个女人跪在神龛前祈祷,她丈夫则坐在小驴车上对着酒瓶大口灌酒,那头驴子像个殉道者似的耷拉着脑袋。
斯特凡·安多里尼伸手抚摸着迈克尔的肩膀说:“看见你我心里舒服多了,我亲爱的小老弟。你知不知道吉里安诺一家是我们的亲戚?”
迈克尔知道这是谎话,这个狡猾的红头发,他的微笑里有名堂。“不知道,”迈克尔回答说,“我只知道他的父母在美国时为我父亲干活。”
“和我当年一样,”安多里尼说,“我们帮你父亲建造了长岛的别墅。老吉里安诺是个很好的泥瓦匠,你父亲给他找了一份橄榄油的生意,可是他执意干老本行。他像黑人一样辛苦劳作了十八年,像犹太人一样省吃俭用。后来他回到西西里,过起英国绅士般的生活。可是战争和墨索里尼使他们的里拉变得一文不值,现在他只剩下那幢房子和自己耕种的那一小片土地。他诅咒离开美国的那一天。他们原以为他们的孩子会像王子一样成长,没想到现在当起了土匪。”
菲亚特的车后扬起滚滚沙尘,路边的仙人果和竹子显得脏兮兮的,一束束仙人果看上去就像人的手。他们可以看见山谷中的橄榄林和葡萄园。突然,安多里尼说:“图里是他母亲在美国的时候怀上的。”
他看见迈克尔眼睛中的疑问。“是啊,他是在美国怀上,但是出生在西西里。当时只要再等几个月,他就是美国公民了,图里也经常这样说,”他略微停了停,“你觉得你真能帮他吗?”
“我不知道,”迈克尔回答说,“跟警督和唐·克罗切吃完午饭之后,我反倒糊涂了。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吗?我父亲说唐·克罗切会帮助吉里安诺,可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位警督。”
安多里尼用手把稀疏的头发向后捋了捋,他下意识地用脚踩下油门,菲亚特飞也似的向前冲去。“吉里安诺和唐·克罗切现在是冤家对头,”他说,“不过我们的计划没有跟克罗切商量过,图里和他父母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他们知道你父亲对朋友向来是一片真心。”
“那么你站在哪一边?”迈克尔问道。
安多里尼一声叹息。“我为吉里安诺而战,”他回答说,“五年前他没有杀我,后来我们一直情同手足。可是我生活在西西里,不能当面得罪唐·克罗切。我是在这两个人之间走钢丝,不过我是决不会背叛吉里安诺的。”
迈克尔心想:这个人究竟想说什么呢?这些人为什么从来都不直接回答一个问题?他思忖道:因为这里是西西里。西西里人害怕真相。过去几千年里,暴君和宗教法庭用酷刑逼迫他们说真话,罗马政府用法律要求人们说真话,教堂忏悔处的神父用下地狱的痛苦敦促人们说真话,可是真话是力量的源泉,是控制的杠杆,为什么要拱手交给别人呢?
迈克尔想,他必须自己想办法,也许他会放弃这个任务,赶紧回去。他现在身处险境。在吉里安诺和唐·克罗切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恩怨。如果他卷进西西里的这场恩怨漩涡,就等于自取灭亡。因为西西里人认为,复仇才是唯一真正的公正手段,而且这样的复仇总是无情的。在这个信奉天主教的岛上,虽然每一家都供奉着流泪的耶稣像,但是基督教的宽恕却像胆小鬼的托词,是令人不齿的。
“吉里安诺和克罗切怎么会反目成仇的呢?”迈克尔问道。
“是因为发生在吉里斯特拉山口的那场悲剧,”安多里尼说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吉里安诺认为是唐·克罗切在暗中搞了鬼。”
路面顺山势进入一道峡谷,汽车似乎突然开始垂直下降。他们驶过一座诺曼城堡的废墟,这座城堡是九百年前为了威慑周围的村落而建造的,现在里面爬满了与世无争的蜥蜴,还有几只离群的山羊。再往下,迈克尔就可以看见蒙特莱普雷镇了。
这座深藏于群山怀抱中的小镇,就像悬挂在井底上方的木桶,围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圆圈外围没有房屋。下午的太阳像一个深红色的火球,照射在小镇的石头围墙上。菲亚特驶入一条狭窄弯曲的街道,安多里尼踩下刹车,车停在了有一个排的宪兵把守的路障前。一个宪兵晃了晃手中的步枪,示意他们全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