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你们送她进来时,她怎么样?”他闭着双眼说。
“还好,就跟所有人一样。”给他烟的那个司机说,他的脸上永远是种好心情的表情,他面部骨骼的构造形成了半个微笑,“我们送过几百个她这样的,没什么麻烦。”
莫斯卡睁眼看着他:“不是什么好工作,每天载着女人到处跑,听着她们哭泣和尖叫。”他说话时才意识自己憎恨这两个人,因为他们看到了赫拉毫无防备的样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曾无助地在他们手上。
同一个司机说:“载着能发出声音的人是好事。战争中我是收尸队的。曾经要开着卡车出去收尸。冬天时尸体都很僵硬,我们得小心翼翼地把他们像薪柴一样整齐地堆起来。有时你可以稍稍弯一下他们的胳膊,用个小技巧,把一排的胳膊勾住另一排,这样就能堆高一点。”
另一个司机离开长椅走进楼里。“他已经听过这些故事了,”德国人继续说,“他以前是空军,倒一桶垃圾,他们都会做几周噩梦。我在战前是打包水果的,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陆军才给我收尸队的活。我以前打包橙子——我们得进口橙子,你知道吗——有时它们烂掉了,我就得重新打包。坏掉的我会塞进小盒子里带回家。夏天的时候,死人也是那样,很恐怖,他们会变得湿软。我们把他们一个个紧挨着排起来,就像在卡车上堆一大堆的垃圾。所以,这份活目前看来挺好,另外那份,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们都没有任何交谈,毫无乐趣,你明白的。”他冲着莫斯卡绽出个大笑。
莫斯卡想着,这混蛋怎么这样。他真心喜欢这个人,看出了他真正的好心。
“我喜欢谈话,”那人继续,“所以我不喜欢在陆军的工作。现在在这里我很开心。我陪着那些女人,当她们开始尖叫,我就说来吧叫吧,没人会听到的。她们要是哭泣,就像你妻子那样,我就说,‘哭吧,对你有好处,有孩子的人都得习惯眼泪。’我的小笑话,我通常能想到一些新的,也总都是真话,而且很少重复。我不太讲话,只要能让她们不觉得孤单就够了,就像我是她们的丈夫一样。”
莫斯卡闭上眼睛:“我妻子为什么要哭?”
“伙计,那很痛的。”德国人想给他一个责难的眼光,结果却只是一个善意的苦笑,他面部的骨骼不配合,“疼痛让她哭泣,但那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你能看出来她非常开心。那时我就想,她丈夫真走运。我没对她说任何话,想不出可以说什么。我用湿毛巾帮她擦了脸,因为她痛得满头大汗,她哭得很凶。但当她出救护车时对我笑了,不,她没事,我没什么要说的。”
有人敲了一下他们身后的窗子,司机立刻跑过去,护士招手示意他进去,那德国人离开了。一会儿后,两个司机都走了出来。那德国人跟莫斯卡握了握手:“祝你好运,再来的时候别忘了我们的香烟。”他们进了救护车,缓缓开向大门。
莫斯卡闭上双眼,向后靠着,六月的阳光让他打着瞌睡。他似乎睡了很久,甚至还做了个梦。然后他醒过来,有人在敲他身后的窗玻璃,他转过头,看到护士示意他进去。
她给了他楼层和房间号。他跑上两层楼梯,到房间时,他看到外面有张安着滚轮的长桌子,上面摆着近二十个小白布包裹,里面传来淹没一切的吵闹声。其中一个有可能是他的孩子,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一个护士从房间里出来,把桌子推走。“你可以进去了。”她告诉他。他推开门走进一间方方正正、绿色墙壁的大病房,六张医院的高床上住满了女人,但没一个是赫拉。然后他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张几乎低得跟地板平齐的床。
她平躺着,睁着双眼看着他。她比他任何时候见过的她都美丽。她嘴唇是深红的血色,脸上除了脸颊有两块红晕外,十分苍白。她的双眼闪亮鲜活,但身体却奇怪地毫无生机,一动不动。她看着不像是几小时前刚生过孩子的样子。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女人,他走向她,弯下腰亲吻她的脸颊,但她扭过脸,嘴唇迎上他的。“你高兴吗?”她悄声说。她的声音特别嘶哑,就像得了重感冒。莫斯卡低头朝她微笑着点头。
“宝宝很漂亮,有好多头发。”她轻声说,“就像你。”他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那儿,奇怪这些为什么能让她如此开心,他却毫不动容。
护士走进来说:“时间到了,你可以明天在正常的探视时间再来。”
莫斯卡弯下腰对赫拉说:“明天见,好吗?”
她点头,偏过头让他再吻她一次。
在外面,护士问他想不想看宝宝,他跟着她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面玻璃墙。有些男人正透过玻璃看着被一个小个子、看上去很大胆的护士轮流举起来的宝宝们。她显然很喜欢她的工作和这些新爸爸们探视时的滑稽动作。她打开玻璃墙上的一个小窗格,跟莫斯卡一起的护士对她说:“布洛达家的孩子。”护士消失在玻璃墙后一个小房间里,出来时抱着个小包裹。她把它脸上的布拿开,骄傲地举起这个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