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7/8页)
拉克拉耶特视察员那种干劲儿和他对我的女友那么感兴趣,实在让我惊诧。我敢断定他从前肯定参加过盖世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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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尼娅收集的木偶,我都留作纪念。全是假面喜剧人物,有卡拉格兹、皮诺曹、吉尼奥尔、流浪的犹太人、梦游女。她自杀前将这些木偶安放在她四周,我想它们是她的惟一伴侣。所有这些木偶中,我最喜欢梦游女:她闭着双眼,胳臂往前探。达尼娅在铁丝网和岗楼的噩梦中毁掉自己,很像这个梦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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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斯也不辞而别了。很久以来,他就向往东方。我想他去了澳门或香港,过起退隐生活。或许他去了一个农业社,再次尝试强制劳役。在我看来这种猜测最有可能。
一周之间,我和德·埃萨尔,我们都不知所措,再也无力关心动脑筋的事物。而瞻念前途不免忧惧——我们只剩下六十瑞士法郎了。德·埃萨尔的祖父和我在委内瑞拉的叔父维达尔,在同一天辞世了。德·埃萨尔继承了公爵和贵族院议员的称号,我可没有奢望得到委内瑞拉博利瓦币巨额遗产。叔父维达尔的遗嘱却令我吃惊:毫无疑问,五岁时只要在一位老先生的双膝上蹦跳过,就能在全世界范围内被指定为合法继承人。
我们决定回到法国。我宽慰德·埃萨尔:法国警察要追捕一个当逃兵的公爵和贵族院议员,而不是一个名叫让—弗朗索瓦·列维的日内瓦公民。越过边境之后,我们派人炸了艾克斯莱班城赌场银行。我在豪华大酒店举行第一次记者招待会。有人问我打算如何安排巨额博利瓦币:豢养一群后宫吗?建造粉红大理石豪宅吗?保护文学和艺术?从事慈善事业吗?我喜欢浪漫,玩世不恭吗?我会成为年度的花花公子吗?我要取代鲁比罗沙、法鲁克、阿里·汉吗?
我以自己的方式扮演年轻的亿万富翁的角色。我固然读过拉尔博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但是我不想模仿书中人物,无论A.W.奥尔松·巴纳博斯的精神痛苦,还是盖茨比的童稚浪漫主义。我是希望别人冲着我的钱而喜爱我。
但随后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患了肺结核。我必须加以掩饰,这种病不合时宜,很可能在欧洲所有茅舍重新为我赢得名望。面对一个患了肺结核、英俊而绝望的青年富豪,雅利安姑娘们会发现自己有圣女布朗狄娜的一种使命。为了给这些善意泼泼冷水,我一再对记者说我是犹太人。因此,惟独金钱和淫荡方能引起我的兴趣。他们认为我很上相,我就得做出各种各样恬不知耻的表情,还要使用猩猩的面具,并且自告奋勇充当犹太人原始型。而大约一九四一年,雅利安人就在贝利茨宫动物学展览上,观察过犹太人原始形貌。我又唤醒拉巴泰特和巴尔达姆的那些往事。他们辱骂我的文章是对我的痛苦的奖赏。只可惜没人再看这两位作者写的东西了。社会生活杂志和情感出版物执意为我大唱赞歌,说我是个年轻的财产继承人,既可爱又特立独行。是犹太人吗?那就像耶稣基督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接下来呢?万般无奈中我买了一艘游艇——“犹太教公会号”——由我改装成豪华妓院,停泊在蒙特卡洛、戛纳、拉博尔、多维尔。三只高音喇叭架在每根桅杆上,播放巴尔达姆和拉巴泰特的文章,这正是我最看好的对外联络员。不错,我利用放荡聚会和数百万财富在指挥全世界犹太人的阴谋。不错,一九三九年爆发战争也是我的过错引起的。不错,我就是蓝胡子那号怪物,一个食人魔,强奸了雅利安姑娘然后再把她吞掉。不错,我梦想让法国农民统统破产,以此在康塔尔省扩大犹太人的影响。
这通折腾,不久我也厌倦了,就由忠实的德·埃萨尔陪同,避居到凡尔赛,下榻特里亚农旅馆,埋头读圣西门的著作。我母亲见我气色不好十分担心,我就答应她写一部悲喜剧,由她扮演女主角。肺结核还继续缓慢地消耗我。我倒是可以自杀。经过三思,我决定不能留下俊美的遗容。遗容那么美,他们又该把我比作雏鹰14或者维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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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德·埃萨尔要拉我去参加一场假面舞会。
“千万注意,您不要像平时那样穿威尼斯商人夏洛克式的衣服,或者苏斯15那样的犹太服。我给您租了亨利三世国王漂亮的装束,为我自己租了土耳其骑兵服。”
我借口要尽快写完剧本便拒绝了他的邀请,他离开我时苦笑了一下。我望见小车驶出旅馆大门,隐隐感到一种内疚。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死在西部高速公路上。莫名其妙的一次车祸。他还穿着土耳其骑兵服。他没有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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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剧本很快写出来了。悲喜剧。从头至尾痛骂犹太人眼中的异教徒。我深信巴黎公众看了这出戏会很不舒服,他们不会宽恕我以如此挑衅的方式,将我的神经官能症和我的种族主义搬上舞台。结尾一场戏表现出的大无畏,我寄予了很大希望。在四面白墙的一间屋子里,父子二人对峙。儿子身穿打了补丁的党卫军服,披一件盖世太保的旧雨衣;父亲头戴圆帽,蓄着鬈发和胡子,一副犹太教法学博士的模样。他们在滑稽地模仿审讯。儿子扮演刽子手的角色,父亲则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母亲猛然冲进屋,眼神恍惚,伸直双臂走向父子。她吼唱着犹太妓女玛利亚·桑德斯的叙事曲。儿子掐住父亲的喉咙,一边哼唱着《霍斯特·威塞尔之歌》,不过他的声音没有盖过母亲的吼唱声。父亲已经半窒息了,还呻吟着赎罪日的祷文。远台的门突然打开,四名男护士上前围住三个争斗者,费好大力气才将他们控制住。幕布落下。没有一个人鼓掌。观众以怀疑的目光打量我,他们原以为一个犹太人编排的剧会文雅一些。我这个人的确是忘恩负义。不折不扣是个粗野的家伙。我窃用了他们明白清晰的语言,改成歇斯底里的腹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