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2页)
阿铃在答复这个请求之前,决定先跟瘫痪已久的母亲商议一下。毫无疑问,这是她的失策。因为阿鸟听完阿铃的话,马上说:“让阿芳带着文太郎明天就来这边吧。”阿铃除了顾虑母亲的心情,也担心扰了一家的气氛,多次希望母亲能重新考虑。(可是,她夹在父亲玄鹤和阿芳哥哥中间,也做不到不顾情面,断然拒绝对方的要求。)奈何阿鸟怎么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建议。
“这件事如果没进入我耳朵之前,那自然是另当别论。可如今要是拒绝——阿芳面子上也会过不去吧?”
事到如今,阿铃只好答应阿芳哥哥,让阿芳到这边来。这对不谙世事的阿铃来说,或许又将是另一个失策。事实上,重吉从银行回来听阿铃说起这件事,一向如女人般温和的脸上也稍许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按说家里多个人手照应,自然是件好事儿……要是你事先问过父亲的意见就好了。如果是父亲出面回绝的话,你也就没有什么责任了。”阿铃一听重吉说了这些话,心里更是郁闷不已,她不同于以往温顺的样子,不由得懊恼道:“就是嘛!”然而,让她去和父亲商量阿芳的去留……这对即将不久于人世,对阿芳的爱恋依旧难分难舍的父亲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她着实办不到。
……阿铃一边招呼着阿芳母子,一边回想其中的是非曲直。阿芳没有把手伸到长火盆上烤,只是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她哥哥和文太郎的事。她仍然和四五年前一样,说话时总是把“sorewa[5]”说成“s-rya[6]”,还是满嘴的家乡味儿。阿铃听着她的家乡口音,不知何时开始觉得跟她没有隔阂了。与此同时,她又不由得担心起母亲来。阿鸟睡在只有一层纸拉门的隔壁,此时却连咳嗽都不曾有过一声。
“既然如此,就请在这儿待一周左右吧。”
“是,只要府上没问题。”
“可是,你没带换洗衣服呢!”
“我哥哥说他晚上会帮我送到这边来。”
阿芳一边唯唯诺诺地这么应答着,一边从怀里拿出牛奶糖递给待在母亲身边觉得无聊的文太郎。
“那我这就去向父亲禀明,他现在身子很虚弱,向着拉门方向的耳朵都冻伤了。”
阿铃在离开长火盆前,下意识地把铁壶重新搁置在水盆上方。
“母亲!”
阿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像是被喊声惊醒了似的,黏黏的。
“母亲,阿芳来了。”
阿铃松了一口气,她甚至都没有看阿芳一眼,就赶紧起身从长火盆旁边离开。从隔壁母亲所住的房门前经过时,她又随口说了一声:“阿芳来了。”阿鸟依然躺在那里,动也没动,睡衣的领口将她的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然而,当她向上看着阿铃的时候,只有眼睛浮现浅笑地寒暄道:“哦,来得真早啊。”阿铃不用朝后看就知道阿芳已经跟过来了。她急匆匆地穿过正对着尚有积雪的院子走廊,快步向厢房走去。
从明亮的走廊突然进入厢房,阿铃顿时觉得里面比外面还要阴暗。玄鹤刚好坐起来,正让甲野读报纸新闻给他听。但是,他一看见阿铃,马上问道:“她来了吗?”那是一种略显急切的,有点像质问的沙哑声。阿铃伫立在纸拉门门口,随口应了一声“是”,之后……谁都没有说话。
“我马上叫她过来。”
“嗯……只有阿芳自己吗?”
“不是……”
玄鹤默默点头。
“那么,请甲野小姐到这里来一下。”
阿铃比甲野小姐早一步在走廊上疾步而去。积雪残存的棕榈叶上,正好有一只鹡鸰摇着尾巴。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种鸟,只是感觉像有什么东西从厢房里跑出来,一路跟在她后面似的,令她恐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