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第2/3页)
“你在哪里出生的?”
“群马县的××町。”
“××町?那里的织布厂很多啊。”
“是。”
“你会织布吗?”
“小时候织过。”
闲谈之中,我突然发现她的乳头很大。就像高丽菜[1]的花心将开未开一样。我自然还是像往常一样继续专心挥动画笔。然而,对于她的乳头——那不可思议的美,无法不在意。
那天的风直到晚上都没有停。我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想去厕所。可是,等我意识清醒后才发现,尽管纸拉门已经打开了,但我依然围着房间转来转去。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房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脚边的粉红色地毯上。接着,我开始用赤裸的脚指头轻轻抚弄着地毯。那地毯当下给我的感觉,竟意外地接近于皮毛。“这块地毯的背面是什么颜色呢?”——我对此产生了兴趣。然而,我对掀开地毯又感到莫名的害怕。于是,我去了厕所以后,就急匆匆地上床了。
翌日,工作一结束我就觉得比以往更失落。因为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总是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只好再次向房屋后面的土堤走去。四周已是漆黑一片。然而,在暗淡的微光里,树木和电线杆却能看得一清二楚。我顺着土堤向前走着,满心想呐喊的欲望。当然,必须将这个念头压制住才行。我感觉我好像只剩下一个脑袋,往土堤下面寒碜的乡间街道走去。
这里的乡间街道依然是人烟稀少。不过,路旁的电线杆上拴了一头朝鲜牛。它伸长脖子,眼睛犹如女人的眼睛般直勾勾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一直在等着我来一样。我从朝鲜牛的表情里,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温和的挑战。“这家伙就是对着屠夫,一定也是这种表情。”——这个想法让我不安。渐渐地,我又忧郁起来,终究还是没有经过那里就向小巷拐去。
两三天后的一个午后,我依然在画架前不停地挥动着画笔。躺在粉红色地毯上的模特儿也一如既往地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前前后后算起来,这幅作品差不多已经画了半个月了,但我在这个模特儿面前依然没有完成我的作品。不仅如此,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交心。不,确切来说,是她给我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了。她即便是休息时也连一件衬裙都不穿,对我的提问也只是随意地敷衍着。可是,不知今天怎么了,她背对着我(我突然发现她右肩上竟然有颗黑痣),将脚伸在地毯上,这样对我说:
“老师,来你家的路上,铺着几条细石条吧?”
“嗯……”
“那是胞衣冢呢。”
“胞衣冢?”
“是的,是埋了胞衣的标志。”
“为什么?”
“那上面写得很清楚啊。”
她越过肩膀看向我,突然露出近似冷笑的表情。
“每个人都是裹着胞衣来到世上的吧?”
“这话真是无聊。”
“可是,一想到是裹着胞衣出生的……”
“?”
“就感觉自己像小狗。”
我又在她面前开始挥动毫无进展的画笔。毫无进展?——然而,这并不能说我没有创作激情。我一直觉得她身上有种粗犷的野性。然而,我的能力却不足以将她的这种特质表现出来。况且,我内心深处对这种表现原本就是拒绝的。那么,要怎么办呢?——我继续挥动着画笔,心里不时想起在哪儿看到过的石棍和石剑。
她离开后,我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打开高更[2]的画册,翻看一张张塔希提岛[3]的画。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我嘴里开始翻来覆去地说着一句“吾思当如是,吾思当如是,吾思当如是……”为什么不断重复这句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觉得挺瘆人的,赶紧让女佣铺好被褥,服用过安眠药后就去睡了。
我醒来时,已经快到十点了。或许是昨天晚上屋子里很暖和的缘故,我发现自己睡在地毯上。然而,更让我心心念念的是我醒之前做的梦。我就站在这间屋子中间,试图用一只手将她掐死。(我自己也知道那是梦。)她的脸微微向后仰着,依旧面无表情,眼睛缓缓闭上。她的乳房胀得圆圆的,很漂亮,上面的青紫色血管依稀可见。一想到要掐死她,我心里一点犹疑都没有。不,确切来说,反而有一种好像终于做了该做的事的快感。她终于闭上眼睛,就像真的死了一样。——我就是从这样的梦中醒来的。洗过脸后,我连着喝了两三杯浓茶,可是心情却愈发忧郁了。我内心深处并未想过要杀死她。可是,在我的意识之外——我抽着烟,压抑着兴奋的心情,一心等待她的到来。然而,直至下午一点钟,她还没有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在等她的这段时间,我心里相当难过,甚至有种想要出去散步的念头。可是,对我来说,散步也是很恐怖的事。就连走到房间的纸拉门外——这么简单的小事,我都觉得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