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6/17页)
因此,不难理解吉泽拉为什么想要逃出这座生活的修道院,妇人们和姑娘们被腌在这个没有男人敢走近的地方发酵变酸。向吉泽拉求婚的是一位河流管理员,他是鳏夫,是个沉静、忧郁的小公务员,生活里已经什么都有,缺的只是吉泽拉,就连玛丽大婶也未能弄清男人的想法!不管怎样,有一天,玛丽娅大院的全体成员为吉泽拉缝制了一身细腰、紧身的丝绸婚纱,河流管理员身穿黑色礼服,一副受惊的神情站在客厅里忙碌穿梭、兴奋异常的妇人中间。卡兹梅尔大叔一大清早就赶过来,喝了许多萨莫萝德尼葡萄酒,他用模棱两可的话鼓励了河流管理员几句。在忙碌、兴奋的喧嚣中,没有人明白河流管理员到底为什么要娶吉泽拉,就连新娘自己也不理解。可怜的人啊!妇人们给新娘烫前额的刘海,吉泽拉脸色苍白地站在河流管理员身边,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环视四周,觉得这一切都不现实,不相信这种喜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她突然成了一个重要人物,幸运之神降福于她……河流管理员住在蒂萨河[106]畔的一个小村庄里;他有房子、院子、猪圈和一份稳定轻松、收入不错的工作,想来,即使在和平年代也难找到比看管蒂萨河更舒心的国家单位……所有人都说,美丽善良的吉泽拉真是太幸运了,这样从天而降的幸运实在罕见!河流管理员缄口不语,午宴上一声不响地吃了不少,喝了很多酒,然后挽着吉泽拉的胳膊,脚步从容地陪她去火车站,去蒂萨河畔。家里人很长时间都这样讲,吉泽拉太幸运了,好像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结局仁慈、让人感觉不真实的玩笑。“不管怎么说,吉泽拉一直都很幸运!”那些继续留在玛丽大婶铁掌里的阿姨和姐妹们不无忌妒地说。
玛丽大婶在托卡伊有一片葡萄园,葡萄为她和许多亲戚的生活开支都提供了来源。每到采摘葡萄的季节,全家人都住在托卡伊的房子里,只有玛丽大婶留在家中,躺在床上通过派人送信或手续麻烦的邮政服务指挥采摘。每年都有人收购葡萄,尽管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一家能靠这笔收入舒服度日。在每年的玛丽娅命名日,玛丽大婶都会向亲戚、朋友赠送茶叶。玛丽大婶从玛丽娅大院的住房里搬出家具,卡兹梅尔大叔过来当一天客人,开酒瓶,调钢琴。当然,他在家里的“午茶”上什么都喝,唯独不喝茶。下午六点,兵营的军官们赶来(玛丽大婶的孙女嫁给了一位军官);卡兹梅尔大叔的朋友都是搞财会的。屋里有人弹钢琴,桌上摆满了盛着冷肉的餐盘,军官们轮流坐到钢琴前。这场饕餮的晚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人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堪入目,像是一群饿鬼饥不择食……到了早上,桌上的东西已被扫荡一空,之后又是一年没有男人进玛丽娅大院。玛丽大婶的名声很恐怖。吉泽拉走后,她的位置很快被塞耶的邮局助理员贝尔塔替代,因为玛丽大婶喜欢总有一大群人围着她。
这个生活的修道院,这个有点让人头疼的女人圈子,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庭:就像某个官方总部,来自家族各支的消息汇聚到这儿,在这里广播,记录所有的新闻,并做旁白解说;每隔一段时间,会用更加丰富的语言、以公告的形式将家族中发生的事件公之于众。阿姨们坐在弥散着煮水果和樟脑球味的房间里,守护着家族的灵魂。她们用血缘和记忆、悲剧和感情垃圾、绯闻和要闻的棉线编织家族永在变化、永不中断的神话。家里总有人死亡,按葬礼上的说法,是“提前离世”,因为,“假如他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假如医生能及时地发现病情”,他本来能够活得更久。但是不管怎样,家族——这个神秘的集体——仍然继续存活,家人们生死与共,相依为命。或许,跟德热或曼茨“提前离世”的悲剧相比,毕竟家族的生命更为重要……玛丽大婶和围绕在她身边的老妇人们怀疑,任何一个人的死亡都是“提前的”;也许根本不可能有谁会准时死亡……总之,家族的神话继续流传,这种神奇的自我意识,赋予我们每个在家族神话中扮演角色的人以力量。在各个时代,特别是当人类被迫生活在缺少共同拥有的伟大神话的时代,袖珍的家族世界史更成为他们意义重大的体验源泉。家族中有奥林匹斯山,也有哈迪斯[107];玛丽大婶卧病在床,躺在被褥和枕头中间,精心地将家族成员们分门别类,规定谁属于哪儿。
有一天,她也走了,她并不想走,是“提前离世”的,很可能是去了哈迪斯,她在那里会跟亲戚们争吵几十年……不过,吉泽拉跟河流管理员一起幸福地生活了很久。玛丽娅大院里的人总是说,吉泽拉是幸运的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