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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到阳台南侧欣赏风雨,突然从背后传来搭讪的声音。
“你们多大了?”
回头一看,是戴着棕色绒线帽的久保先生。
“二十一了。”我回答。久保点了点头。
“你呢?”他又问Puff。Puff却没回答。
Puff当时应该是二十五岁,过完生日就二十六了。
“你多大?”久保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一定要回答?”Puff说。他的毛病就是特别容易跟人起冲突。
久保不怀好意地一笑:“哎呀,一定很有来头吧?整天衣食无忧,光是玩乐器。”
“关你屁事!”Puff说。
久保转过头,笑着说:“可以吃父母的真是好啊。”
久保的脸凑近了,我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臭。
“你说你喜欢爵士?只是喜欢听不会玩吧?光会空口说白话的评论家!”Puff寸步不让。
“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了。”
突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原来是评论家大贯先生过来了。
“算了算了。”阿赤也来帮腔,Puff被孤立了。
“真受不了。”Puff向我抱怨。
虽然他很鲁莽,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因为久保说到的正是他最在意的事。
起居室双层玻璃的窗户是敞开的,因为与风向相反,所以无需担心雨水会打进室内。Puff走进起居室,坐到写着“TOILET”的大鼓后面,拿起鼓槌,轻轻敲打铜锣的边。
糸井先生走过来,说:“没关系,大声打吧。”
“咦?可以么,已经这么晚了。”Puff说。
“反正风雨声也很大。”
听糸井先生这么一说,Puff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好!那我就面向河,迎着风来打!”
“好啊。”
Puff将放着架子鼓的台移向冲着阳台的方向,开始连打低音鼓,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打起8Beat。每次生气的时候,他都会打8Beat。
“哎!”似乎是阿赤发出的惊叹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
“打得很棒啊!”阿赤大声叫道,因为不放大嗓门就没办法让人听到。
我也点点头。Puff的实力在我们之中是出类拔萃的。即使与日本的职业鼓手相比也并不逊色。他为什么会加入我们这样的业余团体,真是一个谜。
御手洗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跟Puff说了些什么,我在阳台上无法听到。随后他走向起居室一边,拿起吉他扩音器,懒散地拖着它走到墙边,取下靠在那里的Les Paul吉他背了起来。看样子他准备演奏吉他和Puff合奏了。我忍不住想,不知道Puff的厉害,等下你就惨了。
因为阿赤和糸井先生就在我旁边,所以我问:“你们不加入么?”
“别开玩笑了!”
不知为什么他们叫了起来,猛摆手。
御手洗将手指放在嘴前,对Puff说:“来吧,我们继续。”
说罢他突然就以最大音量加入了。
当时的冲击我如何描述呢,挑战暴风雨一般的演奏一开始,我就感觉到自己汗毛直竖,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脱口大叫了出来,但叫声立刻被音乐与暴风雨的声音吞噬了。
他们演奏的是奇克·考瑞阿的《第七星河赞美诗》(Hymn of the Seventh Galaxy),我头晕眼花,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第一次知道晕旋是怎样的感觉。如此急速、如此高难度的曲子,御手洗竟然轻松地弹了出来。之后进入即兴演奏,他高超的技巧令我惊叹不已。Puff也一定惊讶得双目圆睁。这大概是约翰·麦克劳林的歌吧。我敢肯定,御手洗的水平比得上在原本的专辑中演奏的比尔·康纳斯。
我想象到紧贴海面飞驰而过的喷气式飞机,那是近乎疯狂的速度。才看到它开始上升,就立刻突破云层,飞入宇宙,让人情不自禁地咬紧牙关。
来日本演出的音乐家的音乐会我听过很多,也听过迈尔斯·戴维斯、约翰·麦克劳林和奇克·考瑞阿的演奏,却没有一个像御手洗这般令我震撼。我第一次看到Puff这样拼命打鼓,与御手洗相比,他的技术完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即兴演奏戛然而止,又回到了主旋律,节奏找得非常精准。而主旋律的节拍即使是旁听者的我也已经数不清楚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脑子啊,结构不同么?这个人的乐感好到令人发狂,还是他的头脑像计算机一样厉害?我真没想到在日本也有这样厉害的音乐人。
没有什么夸张的铺排,曲子唐突地结束了。暴风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已经惊呆了,连鼓掌喝彩都忘记了。
御手洗又对Puff说着什么,Puff非常紧张地听着,点了点头。这次他开始打4Beat,节奏依然飞快。这次的曲子是《亚利日尼》(Airegin),魏斯·蒙哥马利的名曲。一小段高八度的演奏之后,再一次变成仿佛挑战外面狂风暴雨一般的高速弹奏。
这一曲结束的时候,我已经被御手洗这个男人完全折服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仅在演奏中会有认真的神情,一结束立刻又变回那副懒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