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25页)

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装作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眼皮却红得冒火。她依旧在她眼前晃着那串念珠。

“你最好放明白些,”她说,“因为在我之后,大主教可能会来,跟他谈,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让他来好了。”费尔明娜·达萨说。

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把金念珠藏进衣袖,然后从另一只袖子里抽出一块很旧的手帕,攒成一个团,紧紧地握在拳头里。她带着同情的微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看着费尔明娜。

“我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你还在想着那个人。”

费尔明娜·达萨努力咽下了一句无礼的话,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修女,目不转睛,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咬着牙。最终,她满意地看见修女那男人般的眼睛被泪水淹没。弗兰卡·德拉路斯嬷嬷用手娟团擦掉眼泪,站起身来。

“你父亲说得一点儿不错,你就是一头骡子。”她说。

大主教并没有来。而如果不是伊尔德布兰达·桑切斯来找表妹过圣诞节,让两个姑娘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这件难缠的事情本会在那天就已结束。早晨五点,他们在来自里奥阿查的轻便船上接到了她。在一群因晕船而奄奄一息的混乱的旅客中,她容光焕发地下了船,举手投足尽显女性的妩媚,并为终于告别了昨夜的颠簸而兴奋不已。她背来了几篓子活火鸡,还有她家肥沃庄园里出产的各色水果,为的是在她做客期间谁也不缺吃的。她的父亲利希马科·桑切斯让她问问达萨家复活节时是否需要乐师,他有最好的乐师可以差遣,并许诺过些时候会用船运一些烟火来。他还说,自己三月份之前都不能来接女儿,所以她可以尽情地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表姐妹俩立即开始享受共度的时光。她们从第一个下午起便一同沐浴,赤身裸体,用浴池里的水互施洗礼。她们互相擦肥皂,捉虱卵,比臀部,比结实的乳房,把对方当作镜子,细细比较自上次两人赤身相见以来,无情的时光如何改变了各自的身体。伊尔德布兰达个头高大,身体结实,皮肤是金黄色的,但全身长着混血女人的毛发,短而鬈曲,如同一层金属丝形成的泡沫。而费尔明娜·达萨则不同,她赤裸的身体有些苍白,线条修长,皮肤光滑,毛发柔顺。加拉·普拉西迪娅为她们在卧室里摆好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床,可她们有时却睡在一张床上,熄着灯一直聊到天亮。她们还会抽上几支拦路劫匪抽的那种细雪茄,这是伊尔德布兰达藏在箱子里衬带过来的。抽完后,烧上几张亚美尼亚纸,以祛除卧室里茅草房子似的浓烈气味。费尔明娜·达萨第一次抽烟是在巴耶杜帕尔镇,之后又在丰塞卡和里奥阿查抽过。在里奥阿查时,十几个表姐妹一起关在一间房里,一边谈论男人,一边偷偷抽烟。她还学会了反着吸烟,即把香烟有火的一头放进嘴里,就像战争中的夜晚,男人们为了不让香烟的火光暴露自己所做的那样。但她从未独自抽过烟。伊尔德布兰达住在她家的那段日子,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抽烟,正是那时她养成了烟瘾,不过始终是偷偷抽,甚至背着丈夫和孩子们,不仅因为女人当众抽烟很不雅,还因为偷偷做的事情别有一番乐趣。

伊尔德布兰达的旅行也是父母强迫的,为的是让她远离不可能的爱情,尽管他们想让她相信此行是为了帮费尔明娜拿个主意,定一门好亲事。伊尔德布兰达接受了旅行的建议,并计划像当初表妹所做的一样,再次对遗忘女神加以嘲弄。她已经和丰塞卡的电报员说好了,以最秘密的方式帮她传递消息。因此,当她得知费尔明娜·达萨已经拒绝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时,不禁大失所望。而更糟的是,伊尔德布兰达抱有一种整体的爱情观,认为每一个人的爱情变故都会影响到全世界所有的爱情。然而,她并没有放弃计划,反而以一种令费尔明娜·达萨惊慌失措的胆量,独自一人去了电报室,准备取得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帮助。

她起初没能认出他来,因为她根据费尔明娜·达萨的描述想象出来的样子与他本人完全不符。第一眼看到他时,她觉得表妹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职员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他的气质就像一条挨了打的狗,衣着则像落难的犹太教士,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动心。但很快,她就推翻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因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不知道她是谁的情况下——即使到了最后,他也完全不知情——无条件地为她效劳。没有人像他这样善解人意,既没有要求她证明身份,也没有向她索要地址。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每星期三下午,她到电报室来,他便会把回复交到她手中,仅此而已。另外,当他读完伊尔德布兰达写好带来的字条后,问她是否接受一点修改,她同意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先是在行与行之间做了一些改动,而后又涂掉,重新写过,写到没有空地儿了,干脆把纸撕掉,重新写了一封和原来完全不同的电文,她觉得新的电文内容感人肺腑。走出电报室的时候,伊尔德布兰达差点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