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第6/12页)
真的有人将被终身囚禁于此?
他爬出地牢,一刻都不愿待在这里,打心里盼望工程早日结束,期望能领全工资然后早点儿离开。工头不放人,说工程还没完,他开玩笑吓唬阿明说:你要是现在跑了的话,就把你抓回来扔进去。
虽是玩笑,却让人心悸。
又用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地牢正上方修建了一座碉堡,碉堡很严实地将整个地牢隐藏在下面,通往地牢的入口不过是一个直径50厘米左右的洞口,让人从外面无法察觉到地牢的存在,人烂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终于结束了,也不知谁将被扔进去。
阿明领到了一部分工钱。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镇子上了,现在手上有钱了,他心急火燎地跑去买磁带。
湖南人不卖磁带了,他摊位上挂着三五把吉他出售。
阿明曾经见过吉他。外公外婆的寨子里有户殷实人家,他家里就有一把,寨子里的人都称之为“大葫芦瓢”。那户人家没人会弹,只是挂在墙上做装饰,不让人碰的。
吉他的声音阿明不陌生,几十盘磁带的熏陶已经让他深爱上了吉他的音色。
阿明当机立断买了人生中第一件乐器,国产广东红棉吉他,170块钱,一个星期的工钱。
除了那个捡来的随身听,从小到大,这是他给自己置办的最值钱的一样家产。湖南人收钱时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贵不贵?
他不觉得贵,怎么会贵呢,170块钱买来个希望。
阿明发觉弹出来的声音和随身听里的完全不一样,破铁丝一样,难听得要死,纠结琢磨了好几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怀疑湖南人卖给他一把坏了的琴,生气地扛着吉他去理论。
湖南人骂他:鸟你妈妈个×,你不知道吉他需要按和弦吗?你不知道吉他调弦后才能演奏吗?
湖南人调过弦后,阿明顺手一弹,喜形于色,这次和录音机里的音色一样了。湖南人斥骂嘲讽了他半天,然后丢给他一本《民谣吉他入门教程》。
他对阿明说:要么别练,要练就好好练,吃得苦,霸得蛮,将来你才能靠它吃饭。他怎么知道我有这个野心?
阿明的呼吸急促起来,靠音乐吃饭……就像那些磁带上的歌手一样吗?他抱紧吉他,像抱住一副登天的梯子。
湖南人不耐烦地撵走了他,没收书钱。
工程虽然结束了,但大部分工钱却被拖欠着没有结清。
边练琴,边等工钱,工钱迟迟不到,两个月后阿明加入了另一个工队,到了一个叫作富板的小镇,为那里的村庄接通电线。
富板有个叫作南亮的村子,阿明戏称它为“难亮”,道路崎岖,电缆很难架设,而且当地人都用一种排斥疑惑的态度相待,不怎么待见他们的工作。
村民不太清楚阿明他们的来意,50岁以上的老人都听不懂汉语,还好此行的司机是缅族人,沟通了好几天,村里人才放松了警惕。
这个村子有一两百户人家,依山而建,村前小河,河畔农田。
时已入秋,水稻已收割完毕,田间只剩一堆堆农户储存下来喂牛的草垛,几头水牛散放田间,不时有几只白鹭尾随着水牛,踱来踱去。
如此景致,颇能静心,适合操琴。
阿明工余时间坐在河畔练琴,教材捧在手上,吉他横在膝上,不知不觉就练到暮色昏沉,不知不觉就练到月朗星稀。水牛陪着他,白鹭飞走又飞来,并不怕他,偶有村人路过,驻足半天安静地听,也不过来聒噪打扰他。
基本的吉他和弦他差不多都掌握了,陪着叮咚的吉他声,他轻轻唱歌,水牛扫着尾巴,静静地听,水雾升起来,露水凝起来,衣衫是湿的。
这个村子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全村傣族,村子中央一座佛寺,阿明住的地方就在佛寺边上。
这是一间傣族传统竹楼,一楼堆放着僧人用的柴火,二楼原本是僧人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腾出来给工人暂住。
阿明觉少,时常半夜爬起来,坐在竹楼边练琴。整个村子都是睡着的,只佛寺里有几点烛火,僧人的木鱼声有规律地响着,仿佛节拍器。
日间劳作,夜里练琴。
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村子里每户人家都通上了电,村民早已抛去了成见,对待工人很客气,阿明的心里对这个村子生出些亲近,这种感觉和在雨林里的工地时不同,同修建地牢时可谓天差地远。
工程结束,临别时,村里的头人岩嘎领着一大群村民送来了自酿的水酒。从翻译口中得知,头人很感激工人们,问工队里有没有未婚的小伙儿,他愿意把村里的姑娘嫁给他们。
头人说:那个会唱歌的小伙子就不错。
头人岩嘎带领着全村男女老少在佛寺外的大榕树下为工人们送行,他对阿明说:你不肯留下没关系,给我们留下一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