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浪歌手的情人](第3/12页)
他不会用公筷,也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信用卡和存款,还有一个电视主持人的身份。
于我而言,最初街头卖唱是件好玩儿的事,是种新鲜的人生体验。
从拉萨唱到丽江后,每天的卖唱慢慢演变成了仪式化的例行日程,履行得比吃饭睡觉还要认真,不唱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而大军加入后,街头卖唱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我很喜欢看到生意好的时候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成功人士的嘴脸,我希望他能多赚点儿。年复一年,后来只要在丽江,就会每天去帮大军打鼓,一直到今天。
可是光卖唱能挣几个钱呢,每天吃点儿饭、交个房租就口袋空空了,抽烟基本靠蹭,喝酒基本靠赊。我有个流浪歌手兄弟叫金刚柱子,第一届雪山音乐节的时候结识的。他燃臂供佛,左胳膊上有三个大香疤。柱子有一首描写流浪歌手生态的歌叫《接着操练》:
那一天房东大姐说/你再加五十块钱/ 下一个月我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疲倦/一天天啊东奔西跑为了赚点小钱/ 吃一点饭买个拨片/ 换几根琴弦……
柱子后来出家,不能弹吉他让他很难受,听说还俗后一直继续安贫乐道接着操练,但依旧交不起房租。
丽江的卖唱市场竞争渐渐白热化,考虑再三,我和另外一个兄弟路平决定盗版自己的音乐作品。最初,我们尝试着做了一批CD ,用最原始的手段DIY ,去批发电脑光盘一张张地翻刻,刻坏过路平一台光驱。封套是牛皮纸手工糊的,封面手绘。
定价的时候,我们有分歧,老路说:“10 元一张。”
老路啊老路,丽江粑粑都5 元一个了……
老路说:“那15 元一张。”
老路啊老路,风花雪月都20 元一瓶了。
老路说:“贼他妈……30 元!”
老路啊老路,愿意掏30 元买一张流浪歌手专辑的人,还会在乎多掏20元吗?
老路和我最初50 元一张卖原创专辑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弹琴的,完全是一副昧了良心的模样。奇怪得很,卖得出奇地好,第一天卖出了16 张碟,这相当于单纯卖唱一个星期的收入啊。晚上数钱的时候,老路、大军、大松围成一圈,一张张做贼心虚、红扑扑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想就好笑。
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坐在我济南的家中,一张张整理两岸三地N 个知名歌星的签名EP ,撇着嘴念那些龙飞凤舞的赠言时,我念起当年那些未曾沾染人间烟火的民谣,我依旧浪荡天涯的兄弟,那些放声高歌的青春,仅仅只值50 元吗?
大军是丽江第三个卖原创CD 的,他简直就是为此而生的。他那不叫卖,快成批发了,我见证过他一天卖23 张专辑的时候。他说:“这简直就是在捡钱啊。”他开始在专辑上签名,不管买的人乐不乐意都觍着脸跟人家说:“说不定有一天会有收藏价值。”好玩儿的是,不乏很多受宠若惊的脸频频冲他点头,然后各种讨价还价。
大军一直很感谢我当年的倡议,他说:“大冰,你是个改变了丽江流浪歌手产业结构的人,你真厉害,你真不愧是上过大学的。”哥,这和上不上大学有关系吗?我大学学的是油画好不好。可他坚持认为我这个举动让他起码少奋斗了五年,我打小不喜欢人家和我矫情,经常一句话堵他回去:“都丽江了,还奋什么斗。”
那时候我是个偏执的青年,还不是很懂生活。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回丽江,生活重心转移到西藏。经年累月背着包,一座接一座地去转山转湖,从阿尼玛卿岗日到马湖鬼湖,断过肋骨也断过手指,经历了人生中最无牵无挂的一段时光,很快乐,算是第二次童年。再回丽江的时候,在古城口大水车旁遇见大军,他远远地搓着手开心地向我走来,边走边喊:“哎哟……大冰回来了!晚上来店里吃饭。”他的脸笑得像一朵花。
“店?什么店?你都开店了啊,大军,你哪儿来的钱?”
“你太久没有回来了,我卖唱卖CD 挣出来一家小酒吧。”
“大军大军,老路呢?”
“老路也挣出来一家小酒吧,还买了一把新吉他。”
“大军大军,大松呢?”
“大松开了家小鼓店,又能艳遇又挣钱。来,我帮你背包,吃完饭咱们开工卖唱去,卖唱完了跟我去酒吧开工。”
大军的店在酒吧街,他盘下来一家小小的二楼店铺,开了一个小得令人发指的小酒吧,做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巨大招牌叫海轮风,木头楼梯也陡峭得令人发指。我摸摸原木的吧台,窄小的桌子椅子,二手的音箱,电熔的麦克,像模像样的话筒架。想到这一切都是卖碟换来的,我忍不住地乐。我问他,这是个什么风格定位的酒吧,他想都不想地说,原创民谣。他捧着碗说:“又能挣钱又能唱自己喜欢的歌……我的人生简直圆满了,大冰你下次来我应该就能请得起你吃松茸炖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