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浪歌手的情人](第4/12页)

我到今天都没吃上他承诺的松茸炖鸡。没多久,大军的酒吧就倒闭了。

三个月,还是半年,我记不清了,他赔得很惨。他的原创民谣到底是没干过那些张嘴“拉萨的酒吧里呀什么酒都有……”闭嘴“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拉……”的酒吧街驻场歌手们。

丽江的酒吧街是中国南部人流最熙攘的一条街,那些跟着导游小旗的人们来自全国各地的二线以下城市,一水儿地热爱“凤凰传奇”的人们,人家喜欢的是声嘶力竭的“中国好声音”,不待见低吟慢唱。而所有的酒吧为了拉客,往死里拼音量。没人是来消费音乐的,音乐在丽江的酒吧街不过是一块块桌布,用来铺上各色洋酒、各种杯盏,以及各种黑丝大腿和各种装逼、各种吹牛。

在这块桌布上情欲是王道,连桌布本身都是浸渍着荷尔蒙的,歌手会在演唱的间隙不遗余力地撮合单身男女们,顺水推舟的女人们矜持地笑着,我见过她们钱包夹层中偶露峥嵘的避孕套。

每个酒吧门前都站着盛装民族服饰的年轻小MM:“大哥找艳遇不,大哥来吧,我们家的漂亮妹子最多……”触目惊心的纳西普通话,撩人得很,意志稍不坚定,脚步就会偏移方向。

我始终觉得丽江酒吧街的酒吧不能称之为酒吧,那些锣鼓喧天的酒吧,比大多数城市的夜场都要来得热闹和浮躁。相比之下,北京后海银锭桥和当年三里屯酒吧街是那么的纯洁。现在想想,在这样的地方想靠清淡的民谣谋生,无异于腌臜处种莲花,唉,喂牛牡丹反被踹,大军的选择本就是一种活该。

于是,大军重新回归街头。

破屋偏逢连夜雨,街头的生意开始难做了。自打丽江古城开收古城维护费的那天起,城管执法的力度骤然增强。流浪歌手被当成非法流动经营者,每天被撵得狼奔豕走。对策也迅速出现了,诞生了一个新的岗位,专门负责望风,一见制服出现,立马风紧扯呼、暗语相赠。毕竟道高一丈,人家执法队员换了便服,夹在听歌的人群中鼓掌,还蹲下来问问碟片的价位,然后笑笑地抓住吉他:“不好意思兄弟,琴没收了。”

就这样,出现了流浪歌手和城管执法队员之间的激烈对抗,半年的时间连着发生了好几起流血冲突。一把吉他往往意味着一个流浪歌手的全部身家,愿意为此拼命的,大有人在。

大军也被数次没收过吉他,我目睹过一回,据说那是一把跟了他十年的吉他,他和旁人不一样,完全不反抗,低着头收纳碟片、口琴、摇铃,脸上一抹笑,逆来顺受的一抹笑。

被同行欺辱,被游人轻蔑,被制服制裁,他永远是淡定相对,这几乎让我以为他是个有信仰的人。

我不想卖碟了。

于我而言,在丽江卖唱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方式,并非真的要靠几张CD 来维系生活。世道艰辛,谋生不易,再和大军卖唱的时候,实在是不忍心把自己的碟片摆出来。我多卖一张,无形中等同他就少卖一张。但他不肯,每每坚持两张专辑并排放在面前,有人要买他就说是两张一套,一套一百元。问津者往往嫌贵,问只买一张可不可以,他就力推我的碟,还替我唱专辑中的歌。他那时并不知晓我其他的职业身份,我每每尴尬万分地接过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从未有求于我,只是用一种最朴素的江湖道义来处世:哪怕让自己唯一的谋生手段打折,也要兼顾兄弟的温饱。后来,他知晓了我的根底儿后,依旧是卖唱时力推我的碟片。我说,我不缺这个钱啊。他说,你开销一定很大,挣点儿钱换张返程的机票也是好的哦……

这都不是钱不钱的事,我知道,这些年他只是习惯了如此待我。

行文至此驻笔片刻,感慨良多。

江湖十年灯,摇摇曳曳,映照过不少人情练达、世态炎凉。

这条路上,同行者良莠皆存,秉侠义古风者于其中不过二三子,大军是其中一人。于情,他是个兄弟,于义,他算一位落拓街头的君子。

我是个好交朋友的人,号码簿里一度几千张名片,我也是个酷爱折腾的人,十年来大起大落,风光过,落拓过,经历过几次巅峰和低谷,也经历过几次生死。起起伏伏间的倥偬,翻翻手机,屡屡发现能打个电话聊聊心事的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33 岁后,在给自己的朋友圈子做加法时,我开始越来越谨慎。

该做做减法了。

筛盘摇来摇去,留下的才会是金子。

拍一部胸无大志的电影

那个艰难的时期一起卖唱的还有后来D 调酒吧的路平、跑调酒吧的靳松、小植、凡间酒吧的晴天等等一批人。大家因为民谣音乐相识,后来这些人被誉为丽江民谣的代表,分别开了自己的酒吧或火塘,组了自己的乐队,有了稳定的收入,在豆瓣上开了自己的音乐人小站,开始全国巡演,在地下半地下的民谣圈里一个接一个扬名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