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浪歌手的情人](第6/12页)
我问:“大军,你是从哪儿找来这么棒的小演员的?”
他说:“我去孤儿院取景,这个孩子趴在栏杆上看着我……他饭量不小,以后一定能长个高个儿。”
我有个小小的疑惑,我不记得丽江孤儿院的围墙有栏杆。但我知道我的兄弟大军不会和我说半句假话。我没再追问,去吧台给他调了一杯“新加坡司令”,他尝了一口问:“你不觉得太甜了吗?”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我想飞》。高清视界、奥运之美,松下高清影像现场电影节四等奖—是这部电影所获得的奖。
出人意料,居然获奖了。
几乎是零投入的公益电影,当然不可能走院线。但据说在部分城市的观影会上反应热烈,由此也引发了一小股针对滇西北地区孤儿院的志愿者风潮,但几乎没人知晓这始于一个丽江流浪歌手的一次疯狂梦想。无论如何,此举善莫大焉。
该大片儿在丽江的一个电影吧里曾放过一次,大家一边嘻嘻哈哈地看,一边啃着瓜子和辣鸭脖。大军也跟着一起看,看了一会儿跑出去啃鸭脖子了。有几个人坚持看到了最后,看完演职员表上自己的名字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然后,此事告一段落。
奇怪的是,大军之后再没提过自己拍过电影这回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的梦想完成了,完成了就放下了,放得还很干净,甚至没当成人际交往时的谈资。
有时候,我不确定大军是少根筋还是足够智慧。行于心而不驻于心,在这件事儿上,他活得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洒脱得太多。
我曾揣测过,是否这个电影里的故事曾经真实发生过,是否真实的主角就是大军。
他或许是因为未能对某一个逝去的小生命完成承诺,才想在光影中虚拟地画上一个句号吧。若我揣测的是真的,那么,那些胡子拉碴满面风尘的男人,内心该是多么的柔软。
那个脏脏的小孩子,后来经常会来找他玩,不怎么说话,只是依偎在他身边。大军给他炒饭一次打四五个鸡蛋进去,还给他揩鼻涕,亮亮的鼻涕丝儿黏在手指上,他一点儿也不嫌弃,仿佛他就是父亲。
生一张16万元的专辑
他还做过一件傻缺的事。
他一直二到现在,或者未来。
他循环不停地二着。
我们一开始卖碟都是找支电熔麦克,跑到朋友酒吧里录现场版,然后把Demo 用电脑光驱刻录出来。我们把这种碟叫毛片,取其手段原始、技术粗糙之意。往好里说是原汁原味,但给专业音乐制作人听的话,无异于一次性饭盒里盛着夹生饺子、没褪干净鸡毛的黄焖鸡。可一般购买者谁在乎这个啊,再说民谣听的是歌词内涵,本就和技术品质没太大关系。
我坚持以上看法和想法,一直到现在都懒得在配器和录音上下太大功夫,即便录歌也万分抵触各种Midi 手段。
他却不,卖了两年毛片后,轴劲儿上来了。不过是一个日日混嚼谷的流浪歌手,却把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东求西告地筹钱,奔成都,跑广州,租录音棚,买版号,托朋友找知名的音乐制作人,自己监棚给自己录制专辑。他花干净了身上的每一分钱,带着母带一路搭顺风车回丽江,饿得马瘦毛长,一见面就和我抱怨广州的碗太小菜太贵。
我听了下他录制的这张专辑,叫《风雨情深》。厚厚的外壳,铮亮的黑胶盘,制作精良,内外兼修,编曲和录音不亚于一个出道歌手的专辑品质。我问他共多少钱,他说没多少。
“那到底是多少?”
他假装满不在乎地说:“16 万。”
说完,脖子都是僵的。
16 万!一辆Smart 微型车的价钱,一套发烧单发,一个二线歌手一场商演的报价。一个中产阶级或许可以满不在乎地报出这个金额,但无产阶级的大军你满不在乎个什么劲儿啊你?16 万,一张碟你卖50 元,卖3200 张碟你才能回本。你能保证丽江天天不下雨吗?这里半年是雨季!你能保证琴被没收的时候,碟片不会被没收吗?
我替他心痛,马后炮地骂他:“花个一万两万元的品质比之前的Demo 好点儿就行了,你有几个钱能糟蹋?你不需要打榜,又不需要拿金曲奖。”
大军很包容地看着我说:“可那是我自己写的歌啊。”
我形容不出那种眼神儿,好像他是个戴红箍的,我是个随地吐痰的。
“那好吧,那我帮你推推歌吧,说不定哪一首忽然爆红网络,半个季度你就回本了。你说好不好,我说,你觉得呢?唉,我和你说话呢,大军……”
他“嗯嗯嗯”地应承着,聋子都听得出那种敷衍。“你和我敷衍个什么劲儿啊!你又不用担心欠我的人情。你不是缺钱吗?你是缺钱还是烧钱?”我知道他是个没什么世俗野心的人,但作为一个在实用主义者中长大的人,我不是很明白这些折腾所为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