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浪歌手的情人](第7/12页)

后来我发现,这次折腾只是刚刚开始。

新碟出来后,他继续以卖唱为生,计划着还完了债,攒够了钱再出第二张!他甚至已经把第三张碟的封面都找人画好了。我计算了一下投入产出比,回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些心狠手辣的理财经理,没有一个黑心理财经理的手段有大军对他自己狠。他是跟钱有多大仇啊,摁着自己脑袋,大头儿朝下往井里栽。

一起卖唱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店了,一个接一个地在丽江租得起院子了,他依旧在三步一亭、五步一岗的流浪歌手们的夹缝中讨生活。他自己给自己规定了每天的销售额度,每天下半夜才收工回家蒸饭,每天卖唱的时间几近五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品质的提升确有药效,他名气慢慢地越来越大,开始有人慕名来听他唱歌,主动买碟。我后来认识一些朋友,很会唱歌,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可以好到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称王称霸,在“快男超女”的舞台上加冕桂冠,可如果把他们都放在没有反送音箱的街头,我坚信没有人能唱得像大军那样动听,一个都没有。

你见过不做作不装逼不孤傲清高也不谄媚满脸的流浪歌手吗?

当下的大军就是。他唱歌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不卑不亢来形容,你若给他鼓掌,他面带微笑,宠辱不惊。他收钱的时候几乎是一种理直气壮,他说:“我的碟好啊,什么电脑都能放出声音来……”他说这句话时,我常常暗暗咽下一口血,眼前飞过一只乌鸦,尾巴上拴着个牌子,上面写着:16 万元。

自从开始卖新碟,他就变得很有亲和力,甚至会很自信地赞美认真听歌的人们:“哎呀,谢谢你专门来听我唱歌,我的碟好啊,什么电脑都能放出来……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是从成都来的吧。”

在他的脑子里,所有漂亮的姑娘都是从成都来的,哪怕人家讲的是广东话。

关于姑娘,我知道和他有关的故事有三个。

睡着的人怎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人

小洋芋是上海MM ,典型的公司白领,挤地铁、吃盒饭,在朝九晚五的日子里理智度过漫漫人生:理智的同事、理智的家人、理智的生日派对和相亲、理智地麻木不仁。

于是,她攒了年假来丽江放空,没想到遇见了他,一开始是艳遇,然后骤跌进了真爱。大军是她的安眠药,她心甘情愿地跌进了一场深睡眠。

小洋芋毅然决然地辞职,告别所有清醒的日子,剃了光头陪他浪荡在丽江街头。昂着的青皮脑袋,就像一颗圆圆的青皮西瓜,半蹲在他旁边打手鼓。他唱歌,她就打鼓,双眼微睨,乍一看像个刚还俗的大尼姑。颠覆一种生活方式,爱上一个流浪歌手,跟他卖唱在街头,是小洋芋的修行。她从不喊大军的名字,只喊一声“喂”,大军却很喜欢喊她的名字“小洋—芋”,胡子拉碴的男人拉长声音喊,有种微妙的温柔。他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实惠又管饱的意思。

这个有点儿二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爱上流浪歌手的文艺女青年。她胸部饱满红唇也饱满,嘴上永远叼着半支烟。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爱喝酒不爱说话,别人讲笑话的时候,她永远是冷冷地破梗的那一个。

我坐在自己的小酒吧逗客人玩:“有只鸟在天上飞,它只用一只翅膀飞,你们说为什么?”她在一旁不等别人思索,立马接口:“因为它愿意!”“还有一只鸟也在天上飞,它只有一只翅膀……”她依旧不看脸色地接话:“因为它很坚强,唉,这个冷笑话我早就知道了。”

除了大军,她说话做事都不太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一点儿也没有上海女人的缜密精致。20 大几发育良好的大姑娘了,依旧仿佛一个叛逆期的不良少女。

我却觉得懂她,她只是理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刚刚开始体验青春期。她正试着在自己的梦中选择自己发育的方式。有好几回,我看着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像拍17 岁的自己那样。

她在丽江结识的朋友不多,天天糖黏豆一样贴在他旁边。对他却是发自真心地好,屁颠儿屁颠儿的,再饥一顿饱一顿也受得,再不遮雨的出租屋也住得。眼耳口鼻舌身意,她关闭了部分感官,并未觉得苦。

我常去他们租住的小木屋蹭饭。楼下是厨房,有口好大的锅,楼上除了床和琴,别无长物。床单是扎染布的,摸上去粗粗的。他们搞来一块灰色的地毯铺在地板上,算是沙发、餐垫和茶海。那是个梦幻的小屋,起风的时候,整栋小木头房子会有节奏地轻轻地吱吱嘎嘎,像是一对耐力持久的爱侣,缠缠绵绵地在行周公之礼。

和所有情侣一样,两个人也吵架,一个生气了“噔噔噔”在前面走,一个背着吉他急促促地后面追,把青石板的路踩出一连串清脆的响。不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会勾着小指走过大石桥,甩啊甩,把清寒的日子搅拌得浓郁而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