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
如果一个人还算年轻,当他面对生活时,只会盲从只想“成功”,那于灵魂而言,他的人生是绚丽的,还是贫瘠的?
世界末日过后的第二天。
我坐在济南盒子酒吧的台阶上吃玉米,眼前不时飘过零星的黑色小片片儿,附近应该有人在烧纸祭奠亡灵。落在鞋面上,我就接着它,落在玉米上,我就吃掉它。
武哥出来问:“你喝不喝151 ?”
我说:“给我加四块儿冰。”
这时路平给我打来电话,挂了电话以后我没和武哥打招呼,自己踩着积雪回家去了。漆黑漆黑的济南冬夜,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没有,厚重沉闷就像那些滚水冲不开的晦涩青春。一大片接一大片的漆黑,敦实地压在肩头和脚面上……终于远远有一点灵明不昧的街灯,于是我边哼歌边走过去。我哼的是一首叫《老路小路》的歌。我喜欢改了它的副歌来唱: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 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为何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为何那些滚烫的温度总相忘于江湖/ 为何总有些遗憾留在酒杯最深处……
路平刚才电话里跟我说:“什么时候回丽江?累了就别撑着了,你回来我管你饭,怎么活不是活……”
我能说我很感动吗兄弟?我是个时而厚脸皮时而薄脸皮的孩子,三个小时前,我差一点儿就撑不住了,差一点儿因为各种接踵而来的失败打击而连滚带爬地跌进了人生最低谷。
我能说,你的一个电话把我从崩溃边缘拽回来三寸吗?
我能说……
能说我也不说。我是含蓄的中国人,只会借酒遮面地说,只敢付诸笔端,赖在纸上说。
每个人都一样,从年少时的苍白、年轻时的迷茫、青年时的莽撞自负,到日渐成熟后接踵而来的百样纠结。
不较真儿的人自有他们小市民的安乐,较真儿的人若不想崩溃,就只有调整呼吸去解开那些结。
慢慢地,慢慢地解,痛并快乐着,每解开一个,就豁然开朗三分。
我一边哼歌,一边琢磨着既然大家走过的路那么相同,把老路的来时路写完了,就应该可以解开自己许多结了吧。
这篇文章是一面镜子,里面影影绰绰的,不仅仅是你我的身影。
树上的男人
只要想到路平这个名字,我脑中那幅画面下意识就会出现。
画面上,路平穿着土黄色风衣行色匆匆,墨镜遮目,咬肌发达。右手提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左肩背着乡谣吉他。背后是漫天黄叶,三两片落在箱上,三两片掠过吉他。
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一副旅人的装扮,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甚至来得更过分。
路平的半生,当过三次逃兵:第一次叛逃在西安,他那时是个穿白衬衫的公务员;第二次叛逃在北京,当时他是个方崭露头角的摇滚歌手,满头脏辫;第三次叛逃的时候,他在丽江。
反正无论怎么叛逃,他于这个世界永远是旅居。
路平和我一样,是个资深的丽江混混。而在幸福感三个字面前,他却比我这样的嘴子,走得彻底且深远。
我喜欢卡尔维诺描述的自了汉,他说:“要把地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和地面保持距离。”
我读这话的时候,在心里想象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他可能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但自己在心里种了一棵树。这个老外手足并用,爬在上面和大部分同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抽着大雪茄,看着周遭的过客,晃荡着腿,骑在自我设定的叛逆里,屁颠儿屁颠儿地乐在其中。
我说的那棵树不叫生活智慧,也不结什么果子。我说的那个人也不是路平的超我。
路平在我眼里是只长臂猿。
他有意无意地去规避母体的地心引力,把自己从一个母体甩到另一个母体:西安、北京、丽江……我也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在哪儿。
他和我们大多数人不同,对于倡导盲从的世界,他并不惯性盲从。他更习惯让自己晃荡在其中,攥着单程票,也哭也笑,也扮演余则成。大凡这类不苟同于母体的人士,大多注定要经历动荡不安的人生。
此类人士,高而言之,是那些倾心于真理的人们,动荡中他们以济世情怀为桨迤逦前行,却貌似浪费一生;低而述之,有浸身自我人生体验的浪子,在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中修身齐家、知行合一地蹉跎时光,却也是貌似浪费一生。
去他的高而言之低而叙之。
这两类动荡不安有次第高下之分吗?我觉得一类是菩萨道,一类是阿罗汉果,都是修行。个中有修为者,都不太在意周遭小市民们的咂嘴呲牙,都我行我素依心寻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