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第4/9页)

早知道那是我们一路上住得最舒服的一个夜晚,我就该讨点儿热水洗洗脸、烫烫脚了。后来的一路上,我一直很后悔没这么做。

才让丹第二天非要送我们一程。他把我和她挤在一辆老摩托的后座上,一直送出我们很远。才让丹走的时候留给我们一小塑料袋油炸的果子。头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才让丹表示很喜欢我的爱立信大鲨鱼手机。他像小孩子一样翻来覆去地把玩了很久,但什么也没说。我拎着果子琢磨要不干脆把大鲨鱼送给他得了……后来还是没舍得。所以果子我没太好意思吃,都留给她吃了。

吃完果子以后,我们又走了好久,一直没搭上车。中间有一辆自治区政府的车曾经停下来,给了我们两瓶矿泉水。我看车上还有空位,就说:“大哥,捎上我们一段儿吧。”

他说:“我们去日喀则出差……”

我说:“我们就是去日喀则哦。”

他说:“哦,你们再等等吧,后面好像有个车队。”

我们一直没等到后面的车队。那一路都是这样,藏族人的车明显比汉族人的车好搭。她说:“咱们不能怪那个大哥,人家还给了咱们两瓶水呢。”

我当然理解,我指指她的鞋再指指我的裤子。人家车里那么干净,当然不太乐意让咱们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上车喽。她的小靴子现在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来了,鞋头破了一点儿,踢石头踢的。

后来,我们又遇到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装备精良地都穿着紧身秋裤、都戴着小头盔。我们互相打招呼。他们是计划去珠峰捡垃圾的志愿者。当他们知道我们要走路去珠峰的时候,很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说:“牛逼啊哥们儿,连个包都不背,就穿着这一身儿去珠峰?就这鞋?”

我们俩穿的都是日常棉服,她穿的小靴子,我脚上也是一双靴子。那时我是个很单纯很感性的小文艺青年,为了不让骑行者们看出我对他们胯下轱辘的羡慕之情,我尽量很淡定地和他们说:“徒步一定要穿1000 块钱的登山鞋吗?去珠峰一定需要专业羽绒服吗?上天赐予我们两只脚,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吗?若说装备,音乐就是我最好的装备!——我们要一路卖唱去珠峰!”

我举起手鼓摆Pose ,心想真惭愧,我走了两天还一次没敲过呢,哪儿唱过歌儿啊,光琢磨着蹭车找吃的了……

没想到这番话却深深打动了其中一个骑行者,他留给我一个电话。后来还在天涯社区发过帖子,描述他遇到了两个浪漫的宗教极端主义徒步者,把我们夸得和花儿似的。

几年后,他在杭州萧山机场的安检前拦住我,说他后来没再怎么玩骑行,再出行都是用纯走的。

当时我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他说:“你背着手鼓哦!”

我问:“你后来还去珠峰捡过垃圾没?”

他说:“捡啊!但不再是去珠峰捡,我觉得咱们这代人啊,不能老做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事儿……”

我急着过安检上飞机,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又过了几年,宁波PX 事件的时候,我在网络图片中看到过他那张愤怒的面孔。

愿他安好。

天快黑的时候,才走到日喀则城边。

那个季节的日喀则比想象中人要多点儿,街上一辆一辆的全是丰田4500 。听说是因为那几天扎什伦布寺有个什么活动。我们走到扎什伦布寺前的时候,已经饿成马了,站在扎什伦布寺前看了一会儿,我和她讲了讲世界上最高的强巴佛镀金铜像。高22 米,和一座楼房似的……我们往前走,路过一个个小饭店,各种香香的味道,连藏餐馆飘出来的味道都那么香。我心里这叫一个难受啊……我开玩笑说,不行咱们就找个包子铺儿什么的,你掩护,我去抢个包子给你吃吃……

她当了真,拦着说:“要不咱看看有什么能卖的吧。”

好像没什么能卖的……那个爱立信大鲨鱼是我唯一的家用电器,舍不得呀舍不得。

后来,我不止在一个地方看到这样一幕:一身冲锋衣的背包客举着一张白纸,写着“求路费”或“求饭钱”,旁边还放着登山杖和登山大包。其中有些是骗子,有些是为了好玩儿,应该也有些是真缺钱的吧。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干过。真山穷水尽了,把冲锋衣卖了不行吗?把大包里的零碎儿卖点儿,不行吗?把手机卖了,不行吗?

我那爱立信大鲨鱼手机当时在日喀则的时候怎么没卖?

我不是还背着手鼓吗?我不是还有手艺在身上吗?我不是个已经背着手鼓在川藏滇藏线上一路卖唱走过好几个来回的流浪歌手么我?

我和她说:“你给我点儿力量,咱们来唱会儿歌挣点儿饭钱。”

她给我一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