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3页)

“刚刚那个人,是纺织界的顾飞帆吗?”刘楠问。

“是。”

“哦,你该去采访他!他是个传奇人物!”

“是吗?”访竹不动声色地。

“他的故事才多呢!他在非洲打过一只犀牛!”

“哦,非洲吗?犀牛吗?”她惊叹着。

“是的!最绝的,听说他结过七次婚!”

“七次吗?”她挑高眉毛,更惊叹地。“不太多吗?刚刚那位是第七任吗?”

“是第七任。”

“哦?”

“这个人把结婚当游戏一样,结了离,离了又结,他现在这个太太,听说还是抢来的呢!”

“抢来的?”她更惊叹了。“怎么抢?”

“这位太太原来的丈夫是个葡萄牙人。”

“哦?”

“他硬把别人的太太抢来了!还是外国人的太太!这种人的故事,写出来一定很好看。有机会,你该去采访一下。不过,”他笑了笑,“读者不会喜欢这种故事!”

“取信的能力太低了!”她耸耸肩。“没有人会相信这故事——包括我在内!”她忽然在街边站住了,旁边有一家咖啡馆,她回头望着那咖啡厅。

刘楠跟着她停下来,望着那咖啡厅——斜阳谷。多奇怪的名字!

“你想喝杯咖啡?我请你!”

“我只想做一件事!”

她走进斜阳谷,别来无恙!电动玩具的声音啾啾啾、嗯嗯嗯、呱呱呱地响着。她径直走到一台“小蜜蜂”前面,丢下了一个铜板,她开始发弹射击:啾瞅啾啾啾……小蜜蜂一排排消灭,黄老头开始俯冲,枪林弹雨中,轰然一响,她的第一架火箭被消灭了。第二架又来了……一局既终,她只拿了一万两千多分。

她和刘楠走出了斜阳谷。

“我不知道你还玩电动玩具,这是小孩玩的!”

“是的。”她笑着,“当我是小孩的时候,我打过七万分!现在,只能打一万两千分了。”

“七万分?”刘楠不信任地,“你夸大其辞!记者的通病,就是夸大!”

访竹笑笑,没说话。

他们向前走去。她抬起头来,这正是黄昏时刻,一轮落日,带着万丈光芒的彩霞,烧红了天,烧红了地,烧红了台北市的高楼大厦,正在那儿缓缓沉落。她停了停,蓦然回头对刘楠说:

“我想一个人走一走,再见!”

刘楠站住了,他知道跟过去会自讨没趣,他知道这个女孩——矛盾综合体。她每次从人群中退出,就会渴望着孤独。他站在路边,神往地望着她。

访竹走向那轮落日,整个人都浴在斜阳余晖中。她昂着头,步履稳定,向前一步步地走去,心里在低唱着一支歌:

问斜阳,你既已升起,为何沉落?

问斜阳,你看过多少悲欢离合?

问斜阳,你为谁发光,为谁隐没?

问斜阳,你灿烂明亮,为何短促?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问斜阳,你由东而西,为谁忙碌?

问斜阳,你朝升暮落,为谁匆促?

问斜阳,你自来自去,可曾留恋?

问斜阳,你闪亮如此,谁能抓住?

问斜阳,问斜阳,问斜阳,

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她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眼里有些湿漉漉的。但,她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微笑。她并不悲哀,她想。她早就告别了多愁善感的时代。孤独!或者是的!但是孤独并不代表悲哀。她走着,走着,走着……斜阳把她的影子,瘦瘦长长地投射在红砖路上。

问斜阳?她凝视着斜阳;斜阳无语,斜阳无语。斜阳无语!

——全书完——

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九日初稿完稿于台北可园

一九八一年二月廿三日黄昏修正于台北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