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11/16页)
简单地说,作为社会革命人士,越跟着列宁及十月革命的脚步,越意味着将成为莫斯科路线的共产党党员或同路人。希特勒攫取德国政权之后,各地共产党在反法西斯阵线上统一联合,消除了原有党派路线的分歧,赢得工人及知识分子的广泛支持,如此一来,更向莫斯科中央接近靠拢。渴望推翻资本主义的热血青年,纷纷成为正式共产党员,与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国际革命运动认同。在十月革命里成为正统革命意识的马克思主义,此时则以莫斯科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学院(Marx-Engels-Lenin Institute)宣讲的为正统。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学院则是向全球传播伟大马列经典的中心所在,除它以外,举世再无任何一处比它更有能力可以同时肩负解释和改变世界命运这两大任务。这种情况,一直到1956年以后才有所改变:斯大林的路线在苏联破产,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也势消力薄。原本和斯大林路线不同的左派团体及人士,纷纷进入公众视线,但是后者虽然起了变化,却依然笼罩在十月革命巨大的影响之下。1968年以及后来发生的历次激进学生运动,其实都带有明显的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Bakunin)甚至尼察也夫(Nechaev)的气息,跟马克思则扯不上任何关系。任何人只要对思想史稍有研究,都可以嗅出其中的味道。可是就连这股学潮,也唤不回无政府主义理论或运动了。相反地,1968年则在学术界掀起一股马克思理论的潮流——可是其各种版本,恐怕却要使马克思本人大吃一惊。各种所谓的“马列”团体,更是方兴未艾,纷纷联合起来,指斥莫斯科及老共产党组织不够革命化和列宁化。
矛盾的是,正当社会主义革命传统在各地如火如荼全面进行之际,共产国际本身,却反而把当初1917—1923年间革命的原始策略放弃了。换句话说,它甚至处心积虑,打算使用与1917年大相径庭的手段进行权力转换(参见第五章)。1935年起,批判性的左翼文学纷纷指责莫斯科不但一再错失革命时机,甚至进而排斥革命,背弃革命;因为莫斯科根本不打算革命了。但是“苏维埃中心路线”运动唯我独尊,不容异己,一直到它自己从内部开始瓦解之日,外界的批评才发生作用。只要共产党运动阵线联合一天,只要它能保持惊人的整体性一日,对全世界绝大多数信仰全球革命的人来说,苏维埃革命便是唯一的路线,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走。1944年至1949年间,各地再度掀起革命风暴,许多国家与资本主义决裂,走上共产主义之路。谁能否认,这些国家的革命,哪一个不是在正宗苏维埃路线的共产党羽翼下方才完成?一直到1956年以后,其他革命路线才逐渐崭露头角,提出有效的政治主张或革命方式,关心革命的人士也才开始有了真正的选择。但是,就连这些另辟蹊径的路线——例如托洛茨基思想、毛泽东思想,以及受1959年古巴革命影响建立的各种团体等等(古巴革命见第十五章)——往往不出列宁的窠臼。在最左的路线上,势力最庞大、实力最雄厚的团体,仍然要数老共产党组织。然而,革命的理想热情,早已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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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革命的动力,主要在其共产党形式的组织,也就是列宁所谓的“新一类党派”。列宁这项创举,可说是20世纪社会组织模式的伟大创新,可以与中古时代基督教会的僧侣制度及各式神职组织相媲美。它组织虽小,效率却出奇的高,因为党可以向成员要求完全的牺牲奉献。它纪律之严,胜过军队,可以集中一切力量,不惜任何代价,执行党的意志决策。党员高度服从奉献的精神,敌人也不得不佩服。然而,这种“革命先锋党”的模式与它致力推动的革命(它所推动的革命,偶尔也有成功的例子)之间的关系却不甚清楚。唯一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此模式是在革命成功之后(以及战时),方才确立。因为列宁党派本身,其实是以少数精英领袖(先锋)的形式起家(当然在革命胜利之前,他们号称“反精英”),可是革命,正如1917年的例子,乃是群众所为。革命一旦爆发,燎原之势,不论精英还是反精英,都无法控制全局。事实上,列宁模式所吸引的对象,往往是社会上原有精英阶层的年轻一辈。这种现象,以第三世界最为明显:优秀青年大量加入组织,壮烈地进行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间或也有成功的例子。30年代,巴西共产党势力大为扩展,主力即为原统治阶级地主家庭的年轻知识分子及下级军官(Martins Rodrigues,1894,pp.3390—3397)。
但在另一方面,对真正的“群众”来说(有时也包括那些积极支持“先锋组织”的人士在内),他们的感受却往往和领袖们的意见相抵触。尤其在真正大规模群众运动时矛盾更明显。因是之故,1936年7月西班牙军方政变,起来反抗当政的人民阵线(Popular Front)政府,立刻导致西班牙大部分地区出现社会革命。好战分子,尤其是鼓吹无政府主义的人士,自然纷纷着手将各地的生产组织集体化。但是共产党和中央政府却一致反对,而且,只要抓住机会,便尽可能取消公有,恢复原来的制度。公有制的优劣,至今仍是当地政治界和历史学界讨论不休的话题。这次事件同时也掀起一股反偶像、抗旧习、杀教士、反圣职的风潮,情况之烈,空前绝后。其实自1835年发生大骚乱以来,以教会为发泄攻击的对象,就成为群众运动的一种现象。那一年,巴塞罗那(Barcelona)市民因为不满某场斗牛的结果,火烧教堂泄愤。这一回,则大约有7000名神职人员惨遭杀害——几乎是该国神父僧侣总数的12%—13%;不过其中修女所占比例较小,——仅在东北地方的加泰罗尼亚(Catalonha,亦即Gerona)教区一地,就有6000余座圣像遭到破坏(Hugh Thomas,1977,pp.270—271;M.Delgado,1992,p.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