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12/16页)

这次恐怖事件造成两声余响:西班牙革命左派的领袖及发言人,纷纷出面抨击群众行为的不当;虽然在骨子里,他们自己也是狂热的反教会分子。甚至连那些一向以憎恶教士出名的无政府主义者,也认为做得太过分了。可是对参与群众运动的民众而言,包括许多当时在场旁观的人在内,看法却完全两样。他们觉得,革命就是要像这样才叫革命:永远地而不是一时象征性地推翻社会原有的秩序、原有的价值。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做法,都属次要(M.Delgado,1992,pp.52—53)。领导人当然可以一味坚持革命的主要敌人是资本主义而非可怜的教士。但群众可不这么想,他们的看法与之迥异。(换到另一个不似伊比利亚半岛如此男性化崇尚武力的社会里,群众运动是否也会这样疯狂地残杀旧偶像呢?这其实是一个需依现实情况而定没有答案的问题。不过,若对女性态度认真研究,也许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吧。)

事实证明,所谓革命发生,政治秩序解体,偶像权威崩溃,街头百姓完全靠自己(妇女也在内,如果男人让她有这个自由的话)的这种革命形式,在20世纪里可谓绝无仅有。即使连最接近这种情况的事例,也不例外,1979年伊朗政权在革命之下骤然崩解,德黑兰群众一致起来反抗国王,虽然绝大多数都属自发的活动,却不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多亏伊朗固有的伊斯兰教组织,旧政权刚灰飞烟灭,新政权就已建立。虽然它得再花上一点时间,才真正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见第十五章)。

另外一个事实则是,自十月革命以来,除了某些地区性的突发事件以外,20世纪在各地发生的历次革命,通常若非由突发政变(多数几乎均属军事政变)夺得首都所致,便是长期武装抗争(多为农民运动)的最后胜利。在贫穷落后的国家里,军旅生涯往往为那些受过教育却缺乏关系和财富的优秀青年提供了开创一番大事业的出路。在这些出身卑微的低级军官中间(有时甚至连士官阶层也在内,不过比较少),同情激进派及左翼者甚为普遍。因此因政变起头的革命,往往在如埃及[1952年自由军官革命(Free Officer Revolution)],以及中东地区的国家出现(1958年的伊拉克、50年代以来不时发生革命的叙利亚、1969年的利比亚等等)。在拉丁美洲的革命运动中,军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角。虽然他们夺权的动机,很少是出于明确的左翼立场,就算发动之初,确实出于左倾意识,却鲜见长期的坚持。不过1974年,葡萄牙曾发生一场军人政变,使观察家大为惊异:一群年轻军官,对葡萄牙长期从事的殖民地战争感到幻灭而走上激进道路,起来推翻了当时世上掌政最久的右翼政权,即所谓“康乃馨革命”(Revolution of Carnations)。与军官们联手出击的队伍,包括地下组织的共产党人,以及各种各样的马克思派团体。但它们最终分道扬镳,总算使欧洲共同体成员松了一口气。事后不久,葡萄牙也很快加入欧洲共同体。

至于发达国家,由于其社会组织、意识传统以及军队肩负的政治功能与第三世界不同,具有政治野心的军人往往向右翼靠拢,至于和共产党或社会主义合作,却不合他们的个性。诚然,在由德军手里收复法兰西帝国各殖民地的战斗中,前帝国在当地训练的士兵——他们被升为军官的人数少之又少——往往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前法属殖民地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就是最显著的例子),然而,这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与戴高乐(de Gaulle)麾下的自由法国部队(Free French)并肩作战,而且人数占多数的殖民地士兵,战时战后,却都尝到了相当失望的滋味。他们不但经常地受到歧视,而且跟其他多数不属戴高乐派的法国地下抵抗人士的命运一样,战事一结束,马上就被打入冷宫。

在法国光复后举行的正式胜利游行队伍里面,自由法国部队显示的肤色,远比真正为戴高乐派赢得战斗荣誉的成员“白”得多了。总而言之,当年虽曾有过5万名印度士兵加入日本人策动的印度国民军(Indian National Army),但就整体而言,为帝国势力效命的殖民地人的部队,即使在当地人领导之下,也始终对帝国忠心耿耿,最起码不曾带有任何其他的政治色彩(M.Echenberg,1992,pp.141—145;M.Barghava and A.Singh Gill,1988,p.10;T.R.Sareen,1988,pp.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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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的社会革命人士,一直到很晚才发现了以游击战走向革命之路的手段。究其缘故,或许是因为历来游击战多属农民运动特征。而农民运动,往往不脱传统的思想气质,在心存怀疑的城市新派人士眼中,大有保守反动甚至反革命的嫌疑。说起来,在法国大革命以及拿破仑将革命带往全欧的时期里,所谓各地势力庞大的游击队,千篇一律,不都把矛头指向法国吗?那些非正规军的游击活动,可从来不是为了法国以及法国革命的理想而发动的。因此,一直要到1959年古巴革命之后,“游击队”一词才正式收入马克思主义者的词汇。至于布尔什维克党人,在苏俄红军与白军内战期间,于正规部队作战之外,也曾多次发起非正规队伍的格斗。它们把发动这种攻击方式的作战力量称为“游击队”(partisan)。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各地受苏维埃精神激发而起的地下抵抗运动,均奉此战术为正宗。回想起来,当年西班牙内战之际,游击式的行动几乎不曾出现,倒真是一件怪事。因为在佛朗哥(Franco)部队占领的共和地区,游击战大有一显身手的余地。事实上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共产党曾从外围组织了势力相当庞大的游击中心。可是在大战以前,游击战根本就不属于革命家的作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