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12/16页)
在这种心理背景之下,里根所发动的那场“神圣”战争——至少在表面看来如此——其全力对抗那股“邪恶帝国”势力的种种行动,与其说是为了重建世界权力平衡的实际目的,不如看作帮助美国愈合创伤的心理治疗手段。因为重建世界平衡的这项工程,早在70年代末期,便已悄悄进行。当时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美国民主党总统及英德两国社会民主党和工党政府领导之下已经开始重整军备。而且从一开始,非洲地区建立的左翼新政权,便受到美国支持的运动及国家的严密牵制。美国势力在非洲中部和南部一带,进展得颇为成功,并与那实行种族隔离政策俨然锐不可当的南非共和国共进退。在西非一带,美国的锋芒就没有那么锐利了[不过苏联势力在两地则有古巴派遣的远征部队给予重要帮助,证明卡斯特罗(Fidel Castro)忠心耿耿,一心以效命第三世界革命并与苏联联盟为职责]。里根对冷战的努力,却属于另外一种类型,并不在平衡世界霸权。
里根的贡献不在实质意义,却在于意识形态,也就是西方世界对黄金时代之后(参见第十四章),世界总是在层出不穷的麻烦及不确定性中打转的一种反应。黄金时代进行的各项社会经济政策显然宣告失败,长久以来执政的走中间路线的党派及温和派社会民主党派,一一下台,现在换成一批致力于“企业至上”,坚持“完全放任”的右派政府上场。这是80年代发生在好几国的情况,其中又以美国的里根以及英国信心十足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Thatcher)最为突出。在这批右派新贵眼里,50年代和60年代由国家大力推动,但从1973年开始便不再有经济成就做后盾的福利式资本主义,根本上就是出自社会主义的一截枝丫,正如经济学家暨意识形态专家哈耶克所言,是所谓“通向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而苏联,也正是这种社会福利制度的最终产物。里根风格的冷战,不仅是针对外面的“邪恶帝国”而来,对内而言也是为针砭罗斯福的新政思想而发。总而言之,便是坚决反对福利国家,以及国家以任何形式介入社会、经济生活。里根政治的死敌就是共产主义及自由主义。
说来凑巧,苏联也正好在里根年代的末了瓦解,美国宣传家不免大吹法螺,认为这都是美国发动抗苏灭苏之功。美国发动了冷战并大获全胜,如今已经将敌人彻底击溃,令其毫无翻身余地。这是一批老战士对80年代演变所做的阐释,我们其实不必把他们的说法看得太认真。当时根本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美国政府预计到或看出来苏联即将解体。待到苏联真的垮台,也不见美方预先对此事做过任何准备。尽管它的确希望对苏联施加经济压力,可是美国自己的情报却显示苏联的体质还硬朗得很,绝对可以继续与美国进行长期军备竞赛。即使在80年代早期,美国还错估了苏联的境况,以为后者还在得意扬扬地从事全球侵略。事实上就连里根本人,不管他的讲稿代笔人替他撰写的言辞为何,不管他那经常显然不太灵光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的心底深处,也相信美苏两国共存是不可避免的现实情况。但是他认为美苏共存的基础,不应该建立在相互以核恫吓的平衡点上,他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完全没有核武器的世界。刚好,另外有人与他共此清梦,那就是苏联新上任的共产党总书记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1986年两强在秋意正浓的冰岛相会,在接近极地的萧瑟气氛里,一场奇特却热烈的高峰会议恰好展开。戈尔巴乔夫的心意,在此会中显示得清清楚楚。
冷战结束,因为两个超级大国中的一方或双方俱皆如此,认清了核竞赛邪恶无理性的本质,并且相信对方也真心诚意,愿意结束这场疯狂可笑的竞赛。就某种意义而言,这种建议可能比较容易由一位苏联领袖采取主动,因为莫斯科方面向来不像华盛顿,并不把冷战当作圣战似的一直挂在嘴边;也许是由于苏联不必把民情放在心上之故吧。但是反过来说,正因其言辞不像华盛顿那么激烈,事到如今,谋和之议若出自苏联领袖之口,其诚意恐怕很难取信于西方各国。因此之故,全世界欠下戈尔巴乔夫的情就更重了。因为他不但首倡此议,而且更凭一己之力,成功地说服了美国政府及西方众人相信他心口如一,的确有此诚意。当然,我们也不可低估里根总统所做的贡献,正因为他简单纯粹的理想主义心态,才能突破层层迷雾,冲出围绕在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各种魔障,例如意识形态贩卖专家、神经错乱的狂热分子、妄想升官发财的野心家、亡命之徒、职业战士等,凭自己的单纯相信了戈尔巴乔夫的诚意。就实质而言,冷战可说在雷克雅未克(Reykiavik,1986年)和华盛顿(1987年)两次高峰会议之后便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