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27/29页)

他指了指平面图。“不是房子吧,陛下?”

亨利的神态就像一个把手伸进糖罐而被人逮个正着的孩子。他将一根小木棒推向他。在英格兰人的眼中,这些设计图还很新奇,但他在意大利早就司空见惯:有凹槽的水壶和花瓶,披着斗篷或长着翅膀;皇帝和诸神的盲眼头像。如今,本地的花朵和树木、缠绕的根茎和锦簇的花团都被舍弃,换成了饰有花环的武器、胜利的桂冠、随从的斧柄以及长矛的杆。他发现,如今的安妮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风格;七年多以来,亨利一直在调整自己以迎合她的品味。亨利曾经喜欢由英格兰的夏季水果酿成的乡村果酒,可是现在,他喜欢的却是浓郁芳香、令人微醺的葡萄酒。他的身材已经发福,所以有时候,他似乎挡住了光线。“我们是从地基建起吗?”他问。“还是只建一层装饰?两者都花钱。”

“你真是不知好歹,”安妮说。“国王要给你在哈克尼修的宅子送一些橡树。还要给赛德勒大人的新房子送一些。”

他点点头以示感谢。但国王的心思正在内地,在那个仍然声称是他妻子的女人身上。“事到如今,凯瑟琳的生命对她还有何用呢?”亨利问。“我敢肯定她已经厌倦了抗争。天知道,我也厌倦了。她最好是加入圣人和神圣殉道者的行列。”

“他们等她已经够久了。”安妮笑了起来:声音太过响亮。

“我能想象那位女士临死的情景,”国王说。“她会发表讲话,说原谅我。她总是在原谅我。其实需要原谅的是她。因为她患病的子宫。因为她毒害我尚未出生的孩子。”

他(克伦威尔)转眼去看安妮。如果她有话要说,现在无疑正是时候吧?但她转过身,俯下身去把她的小狗布赫呱抱到腿上。她把脸埋进它的绒毛里,而从睡梦中惊醒的小狗则在她的怀里轻声叫着,扭动着身子,目送秘书官大人躬身告退。

有人在门外等候着他,是乔治·博林的妻子:一副要讲悄悄话的样子,伸手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嗓门。如果有人对罗奇福德夫人说,“下雨了,”她会把它变成一种密谋;当她把消息传开时,会使它听起来像是难以启齿,很不可能,但却是可悲的事实。

“怎么样?”他问。“她有了吗?”

“哦。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吗?当然了,聪明的女人在感觉到胎动之前,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冷冷地看着她。“是的,”最后她说,并回头紧张地看了一眼。“她以前弄错过。但这次是真的。”

“国王知道吗?”

“你应该告诉他,克伦威尔。由你去报喜。天知道,他也许会当场给你封爵。”

他心里想着,把雷夫·赛德勒给我叫来,把托马斯·赖奥斯利给我叫来,给爱德华·西摩送一封信,把我的外甥理查德找来,取消与查普伊斯的晚餐,但不要浪费了我们的美食:我们邀请托马斯·博林大人吧。

“我猜这是预料之中,”简·罗奇福德说。“她这个夏天经常跟国王在一起,对吧?这儿一周,那儿一周。而当他没跟她在一起时,他就给她写情书,由哈里·诺里斯亲自送给她。”

“夫人,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好吧。你通常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你总是认真地听我说话。而我说,这个夏天他给她写情书,由哈里·诺里斯亲自送给她。”

他走得太快,没有领会她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不过,正如他后来会承认的那样,这个细节会自行附着在他自己的一些尚未成形的话语上。只是些简单的语句。省略句。条件句。因为眼下一切都有赖于某些条件。安妮春风得意,凯瑟琳则境况凄凉。他想象着她们的样子——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上,两个小姑娘束紧裙子,神情专注,用一块架在石头上的木板玩着跷跷板游戏。

托马斯·西摩马上说,“现在正是简的机会。他再也不会犹豫,他会需要一位新床伴。在王后分娩之前他不会碰她。他不能碰。风险太大了。”

他想,英格兰的秘密国王也许已经长出了手指,长出了脸蛋。可我以前也这么想过,他提醒自己道。在当时的加冕仪式上,当安妮无比自豪地挺着肚子时;可到头来,却只是个女孩。

“我还是不明白,”老奸夫约翰爵士说。“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想要简。如果是我女儿贝丝还差不多。国王跟她跳过舞。他非常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