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21/33页)

他住了口,格利高里跟在他身后。“他们真的有罪吗?”当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问。“为什么是那么多人?如果只定一人之罪,不是更能维护国王的名誉吗?”

他苦笑着说,“那就太抬举那个被定罪的人了。”

“哦,你是指人们会说,哈里·诺里斯那玩意儿比国王的大,并且知道怎样发挥用场?”

“瞧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国王宁愿耐着性子忍受,这种事情对别的男人来说,会尽量要保密,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相信,或者至少希望表明,王后随随便便,喜欢冲动,本性不好,无法自制。既然发现那么多的男人跟她有过苟且的行为,那么,任何辩解都变成了徒劳,你明白了吗?正因为这样,才先审他们。如果他们有罪,她也就一定有罪。”

格利高里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但也许只是似乎而已。如果格利高里说,“他们有罪吗?”他指的是,“他们真的那么干了吗?”但如果他说,“他们有罪吗?”他指的却是“法庭认定他们有罪吗?”律师的世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人被撇开在外。这是一场胜利,一场小小的胜利——将纠缠在一起的大腿和舌头清理开来,将那堆喘息的部件平摊在白纸之上:正如高潮过后,身体重新躺到白色的床单之上。他见过写得很漂亮的起诉书,没有任何废话。但这份不是:词语堆堆叠叠,啰里啰嗦,内容很丑陋,形式也难看。针对安妮的计划在孕育时遭到污渎,落地时不是时候,生出来的是一堆不成形状的组织;它等待着被舔舐成形,就像熊宝宝被熊妈妈舔舐成形一样。你养育了它,却不知道养育的是什么:谁曾料想马克会招供,或者安妮会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遭受压迫且罪孽深重的女人?正如那几个人今天在庭上所说:我们犯有各种罪,我们全都犯了罪,我们全都有过这样那样的违规犯法之举,即使在教会和福音之光的照耀下,我们也可能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罪。梵蒂冈的人都是研究罪孽的专家,从那儿传来消息说,在这个困难时刻,亨利国王任何示好的行为,任何和解的姿态,都会受到欢迎;因为对于事态的变化,不管其他人有多么震惊,罗马方面都并不感到意外。当然,在罗马,这很稀松平常:通奸,乱伦,他们只会耸耸肩而已。在班布里奇红衣主教时期,他在梵蒂冈待过,很快就发现教廷里没有任何人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教皇更是被蒙在鼓里。见不得人的事会自生自长,阴谋无父无母,却能茁壮成长: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没有谁能通晓天下之事。

不过在罗马,他想,在法律程序上很少装模作样。在监狱里,如果犯人被遗忘和饿死,或者被看守殴打致死,他们只是将尸体塞进麻袋,然后推着滚着,一脚踢进河里,让它加入台伯河的滔滔水流。

他抬起头。格利高里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打扰他的思绪。但现在他开口了,“他们的死定在什么时候?”

“不会是明天,他们需要时间处理一些事务。王后将于星期一在塔里受审,所以应该是在那之后,金斯顿无法……你瞧,庭审会公开进行,塔里将人满为患……”他想象着一幅不合时宜的争抢画面:想观看王后受审的人们蜂拥而来,因此,死囚们只能艰难地挤开一条道,前往断头台。

“但您会去看吗?”格利高里继续问道。“行刑的时候?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可以去陪陪他们,为他们祷告,但如果您不在,我就无法做到。我可能会晕倒在地。”

他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实事求是为好。年轻的时候,他曾听到那些街头混混吹嘘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割破一根手指就吓坏了,而且,观看行刑毕竟不像观看打架:有人会感到恐惧,而恐惧会传染,但在打架时,你没有时间感到恐惧,直到结束后你的双腿才开始发抖。“如果我不在那儿,理查德也会在的。你这样想很好,尽管会让你痛苦,但我觉得是表明一种尊重。”他无法想象下一周会是怎样的情形。“这取决于……必须解除婚姻,所以关键在于王后,在于她如何帮助我们,是否表示同意。”他在自言自语:“我也可能会跟克兰默一起待在朗伯斯宫。我亲爱的儿子,请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解除婚姻。只需要知道这是国王的旨意。”

他发现自己无法去想那些将死之人。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透过雨帘看到的莫尔在断头台上的情景:随着斧头猛然落下,他已经死去的身体干净利落地弯了下来。红衣主教失势时,托马斯·莫尔对他进行了最为残酷无情的迫害。不过,他想,我并没有恨他。我费尽口舌地劝说他向国王妥协。我以为我能说服他,我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因为他深谙世事,能把握自己,并具有宏大抱负。最后他却自寻死路。他不停地写啊写啊,说啊说啊,然后就突然一下子葬送了自己。如果说曾经有人几乎是砍掉了自己的脑袋,那就非托马斯·莫尔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