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20/33页)

一个凉爽的下午:等到人群散去,法庭闭庭之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旁,而书记员们正在对记录进行整理捆扎。他看着他们忙完,才说,现在我要回家了。我要去城里的府邸,去奥斯丁弗莱,把文件送到法院路。消息会悄悄地从英语译成法语,也许还通过拉丁语译成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经由佛兰德斯传到皇帝的领土,越过德意志公国的边境传到波希米亚、匈牙利以及更远的雪国,由商人扬帆过海传到希腊和黎凡特[12],传到印度(那里的人们从未听说过安妮·博林,更不提她的那些情人和弟弟),沿着丝绸之路传到中国(那里的人们从未听说过一个叫亨利八世的人,也没听说过别的什么亨利,就连英格兰的存在对他们也是一个神秘的谜,他们认为那里的男人嘴巴长在肚子上,女人能飞翔,或者猫在治国理政,而人则蹲在老鼠洞口捕鼠为食)。当消息这样传来传去时,他要一手负责那些间隔和沉默、空白和删减以及疏漏、误解或者仅仅是误译。在奥斯丁弗莱的大厅里,他在所罗门王和示巴女王的大画像前站了片刻;那幅挂毯曾经属于红衣主教,但是国王没收了它,后来,沃尔西死后,在他(克伦威尔)获宠之后,国王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仿佛感到难为情,仿佛把压根不该拿走的东西悄悄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国王曾经看到他出神地——而且不止一次地——凝视着示巴女王的面孔,不是因为他觊觎一位女王,而是因为她让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回想起一位长相恰巧酷似她的女人:安塞尔玛,安特卫普的一位寡妇,他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突然下决心要启程回国,来与自己的同胞打交道,他可能就已经结婚。在那段时间,他常常心血来潮:不是没有考虑,不是没有担忧,但一旦主意已定,他就马上行动。而且他现在还是如此。他的对手们会发现这一点。

“格利高里?”他儿子仍然穿着骑马服,风尘仆仆。他拥抱了他。“让我看看你。你怎么回来了?”

“您没有说我不能回来,”格利高里解释道。“您没有绝对禁止。另外,现在我已经学会了公共演讲术。您想听我演讲吗?”

“是的,但不是现在。你不该只带着一两名随从就跑来跑去。有人会伤害你的,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怎么可能呢?”格利高里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好几个房间的门都开了,楼梯上有了脚步,大厅里满是带着疑问的面孔;来自法庭的消息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是的,他证实道,他们都有罪,都已经判刑,至于是否会上泰伯恩刑场我不知道,但我会建议国王让他们速死;是的,马克也一样,因为当他在我这里时,我已经宽恕过他了,那是我能给他的最大的宽恕。

“我们听说他们都负有债务,先生,”他的职员托马斯·艾弗里说,他负责账务。

“我们听说围观的人挤得要命,先生,”他的一位守门人说。

厨师瑟斯顿出来了,身上到处沾着面粉:“瑟斯顿听说有人卖馅饼,”弄臣安东尼说道。“至于我呢,先生,我听说您的新喜剧大受欢迎。除了那些将死之人,所有的人都开怀大笑。”

格利高里说:“但还是有可能缓期执行吧?”

“毫无疑问。”他不想再多说话。有人给了他一杯麦芽啤酒;他擦了擦嘴巴。

“我记得我们在狼厅的时候,”格利高里说,“韦斯顿对您说话那么放肆,所以,我和雷夫就用我们的魔网逮住他,把他从高处扔了下去。但我们其实并没想要他的命。”

“国王震怒了,那么多的杰出侍从都会遭殃。”他这话是为了说给手下的所有人听。“当你们的熟人告诉你们——他们一定会这样——是我将那些人判了刑时,就告诉他们是国王,是法庭,所有的程序都正当合法,取证时没有对任何人刑讯逼供,不管城里的人怎么传。还有,如果有不明情况的人告诉你们,他们死到临头是因为我对他们怀恨在心,拜托你们不要相信。这不是个人恩怨的问题。而且就算我努力了,也救不了他们。”

“但怀亚特大人不会死吧?”托马斯·艾弗里问。大家交头接耳;怀亚特因为慷慨大方和谦恭有礼,在他府里很受欢迎。

“现在我得进去了。我得阅读海外的来信。托马斯·怀亚特……嗯,可以说我给了他一些忠告。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在这里见到他,但是请记住,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国王的意愿……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