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侃:末代醇儒,才与天高(第5/7页)

辛亥革命成功后,黄侃离开恩师,回到国内,开始教书授徒,自立门户。1914年秋,黄侃到北京大学中国文学门(系)任教,主讲辞章学和中国文学史等课。他学问很好,上课时有许多同学都来听,甚至连在哲学门就读的冯友兰也来旁听。黄侃善于念诗、念文章。他讲完一篇文章或一首诗,就高声念一篇,抑扬顿挫,很是好听。以致后来他在上面念的时候,下面听讲的学生也高声附和。同学中间戏称为“黄调”。

学生都称黄侃是一个“特别教授”,在堂上对《说文解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讲,一不带原书,二不带讲稿,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学生对引用的经典论据,下课以后去查书,一字不漏,一字不错,引得全班同学啧啧称羡。有一天,黄的学生为他拿皮包时发现内有许慎的《说文解字》,打开一看,那书上画得太特别了:书头蝇头小字,密密麻麻,有墨笔写的,有朱笔写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符号,全书9353字,每个字都有自己的讲法、别人的讲法,有的他肯定,有的他否定,也都记在了上面。据说,他对《说文解字》读了五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收获、新的体会。他去讲授的时候,每一次都有新的内容,同学们说:听黄先生的课,百听不厌,常听常新。

一个学生看了黄侃所读的那本《说文解字》后,对他说:“黄先生,你这批在书头上、书边上的东西,颜色各异,字又那么小,谁还认得呢?”

黄侃半开玩笑说:“我要人认得干什么呢?别人要知道了上面的内容,我就不是第一了。”

大家都哄地笑了。

据他的学生回忆,黄先生教学还有更特别的,他不是光用语言教书,而是带着感情教这个书。《说文解字》是一本很枯燥的书,要是一般地讲授知识,谁也难久坐下去、久听下去,可黄先生在讲每个字时,是带着爱憎的感情来讲的,他把自己变成书中的人。书中的人笑了,他笑了,书中的人哭了,他也哭了。所以他讲起每个字来,同学们都和老师同呼吸,和书中的字同呼吸。因此,他每次登堂讲课,听课的人非常多,不仅是本班的,还有外班的,不仅是读文科的,还有读其他科的。

不过,黄侃同这般学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他们也仅得到黄学问的一些皮毛而已。要想学到黄的真本事,必须天赋极佳,同时要进行正式的拜师仪式。如果不拜师,即使你资质再好,黄侃也绝不理会。1932年春天,黄侃来到北京,学者杨树达与其是好友,就要他的侄子杨伯峻去拜师。礼节是:奉上红纸封套装十块大洋,还得向他磕个头。杨伯峻是新式青年,本不愿磕头,但是杨树达说:“季刚学问好得很,不磕头,得不了真本领。你非磕头不行。”出于无奈,杨伯峻只好去了黄侃家。他到上房之后,将红封套放到桌上,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表明拜师的诚心。黄侃便说:“从这时起,你是我的门生了。”他又说:“我和刘申叔,本在师友之间,若和太炎师在一起,三人无所不谈。但一谈到经学,有我在,申叔便不开口。他和太炎师能谈经学,为什么不愿和我谈呢?我猜想到了,他要我拜他为师,才肯传授经学给我,因此,在某次只有申叔师和我的时候,我便拿了拜师贽敬,向他磕头拜师。这样一来,他便把他的经学一一传授给我。太炎师的小学胜过我,至于经学,我未必不如太炎师,或者还青出于蓝。我的学问是磕头得来的,所以我收弟子,一定要他们一一行拜师礼节。”

说完这番话后,他就要杨伯峻回去预习功课,准备明日开讲。杨伯峻这才明白叔叔和黄侃要他磕头拜师的用意,以后更是用功努力,后来成为我国现代著名的语言学家。

别瞧黄侃招收徒弟的仪式古里古怪,老套守旧,但他培养学生时却是一丝不苟,严格苛刻,其教学方法很值得我们后人借鉴。

成名之后,黄侃也并未故步自封,而是时时向同仁学友虚心求教,甚至不惜执弟子之礼。袁世凯复辟称帝阴谋破产之后,依附于袁的刘师培也成了众目睽睽的罪人,许多朋友都不愿与他来往。他身体并不很好,老生病,长期没有工作,生活极为窘迫。黄侃不念旧恶,为其言于蔡元培,聘到北京大学授课。

1919年,刘师培患肺结核已到晚期。黄侃去刘家看望,见刘正与一位学生谈话。面对学生的提问,他多半是支支吾吾。学生走后,黄侃问刘为什么对学生敷衍了事。刘说:“他不是可教的学生。”黄问:“你想收什么样的学生呢?”刘拍拍黄的肩膀说:“像你这样的足矣!”黄并不以此为戏言。

第二天,黄侃果然预订好上好的酒席一桌,点香燃烛,将刘师培延之上席,叩头如仪行拜师大礼,从此对刘称老师。当时许多人很奇怪,因为黄比刘只小一年零三个月,两人在学界齐名,有人还认为在学问上黄胜于刘。黄侃对此解释说:“《三礼》为刘氏家学,今刘肺病将死,不这样做不能继承绝学。”一时间,黄侃“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之举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