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相矛盾的共和国(第7/10页)
传说兄弟俩决定建一座城,但建在哪里、给城市起个什么名字,两人意见不一。据说,罗慕路斯站在帕拉蒂尼山上,雷慕斯站在埃文蒂尼山,等待着众神的指示。雷慕斯看到了6只秃鹫,但罗慕路斯看到了12只。罗慕路斯认为这是上天支持他的证明,很快在帕拉蒂尼山筑起城来,并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雷慕斯又是嫉妒,又是愤恨,在争斗中被杀死了。这决定了两座山的命运。从此以后,帕拉蒂尼山是胜利者的,埃文蒂尼山是失败者的。城市的地理就这样标识了成功与失败、声望与羞辱两个极端,而罗马人的生命就纠缠于这两端之间。
两座山中间有宽阔的山谷,别墅里的元老们与棚屋里的工匠们也有着遥远的社会距离。在罗马,财富的划分是粗线条的,就是富人和穷人,没有类似于现代中产阶级的一批人。在这种意义上,帕拉蒂尼山和埃文蒂尼山都是“岛屿”,彼此被远远地分开。另一方面,借助可追溯至罗慕路斯的一个传统,将两座山隔开的山谷其实也将它们连了起来。远到国王时代,人们便开始在大竞技场(CircusMaximus)举办双轮马车赛。它是罗马最大的公共场所,伸展在整个山谷中,一边是优雅的别墅,另一边是破败的棚屋。整个城市在这里共度节日,差不多能聚集起20万公民。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体育场馆比得上。这个数字令人敬畏,证明了人们对这里的重视程度。大竞技场的观众提供了观察罗马人最好的一面镜子。通过他们发出的嘘声、欢呼声、嘲笑声,公民得到了最明白的定义。对于这一点,从别墅里观看比赛的元老们清楚,从棚屋里观看比赛的工匠们也清楚。尽管有种种界线将富人与穷人分开,共同体的观念还是将他们牢固地联系在一起。所有的公民都属于同一个共和国;无论如何,帕拉蒂尼山和埃文蒂尼山都不是真正的岛屿。
迷宫中的鲜血
一方面,不同的阶级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另一方面,他们又能分享一种宗教般的共同体感。罗马社会最重要的悖论就在这里。它是在历史中逐渐形成的。抗拒压迫的革命构筑了共和国的根基,然而,在驱逐塔昆、废除君主制后,平民们渐渐感到,罗马显贵们的暴政其实不亚于国王们。再没有比这些显贵更势利的人了。他们穿着昂贵的鞋,声称自己能与众神交流。他们甚至说自己是神的后代。例如,朱利安族将世系追溯至埃涅阿斯(Aeneas),后者是特洛伊王室的一位王子,也是维纳斯女神的孙子。这些名门世族全都爱这么自高身份。
在共和国的早期,罗马社会曾显出危险的僵化趋势,但平民们不接受二等公民的地位,以罢工相抗拒。这是他们仅有的武器。当然,罢工地点只能是埃文蒂尼山。18他们不断地威胁要实现雷慕斯的愿望,在埃文蒂尼山上建一座新城。山谷里的傲慢显贵们生着闷气,不得不做些让步。一年年地,阶级体制变得不那么固定,显贵与平民的界限也不是不可跨越的了。“仅仅因为出身低下,就完全剥夺一个罗马人成为执政官的资格?还有公正可言吗?”19平民们质问道。最后,意见统一了,大家都认为那是不公正的。公元前367年通过了一项法律,给予所有公民当选共和国官员的资格。此前那是显贵们的禁脔。现在,他们的特权只限于几个不很重要的祭司职位,人们承认他们与众神的传统亲密关系。对那些不得不跟平民们一道竞选的高贵家族来说,这也算得上小小的安慰了。
几个世纪过去了,那些名门望族渐渐消失了。还以朱利安族为例,在两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只赢得过两次执政官。显然,维纳斯后代的出身对他们没有太大帮助。朱利安族失去的不仅是政治权力,他们还搬出了空气清新的帕拉蒂尼山,栖身于某个穷人居住的山谷里。空气不再清新。他们原来的邻居们也逐渐搬到了贫民窟。苏布拉(Subura)曾经是一个小村庄,如今成了罗马最臭名昭著的城区。如沉入水中的大船,朱利安宅隐藏在窑子、小酒馆、甚至还有犹太会堂的后面,寂寂不显。
在罗马,出身显赫并不能保证什么。连女神的后代都住进了红灯区,显然,担忧失败后果的不光是穷人。对每一个社会阶层的每一个公民来说,人生都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竞赛,都想要赶上乃至超越先辈的成就。无论在实践中,还是在原则上,共和国只关心成就。事实上,罗马人认为,自由仅仅意味着一个人的成就。不言而喻地,对罗马人来说,他们的全部历史都朝着摆脱奴役、通往自由的方向前进,其基础就在于永不停息的竞争带来的动力。这种社会模式是优越的,因为罗马教训了各种别的社会。罗马人知道,如果他们仍然是国王或贵族集团的奴隶,他们不可能征服世界。“建功立业是所有人的心愿。一旦人们获得了自由,共和国的绩业将无可限量。”20最顽固的显贵也承认这一点。或许,上层社会仍然认为平民们是一群肮脏的乌合之众,浑身散发着臭味;但当他们抽象地谈到包括平民的罗马人时,后者其实被理想化了,身上的臭味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