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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阿萦的孝心,你都不明白吗?”卫媪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如果能体念阿萦的孝心,你就会知道她对你的期望。且不说你受你师父的教养之恩,应该努力上进,就为阿萦,你也该勉强学做个好人,博得你师父的欢心,这才对得起阿萦。为了你在临淄的荒唐,回到阳虚又跟李舒混在一起,甘趋下流。阿萦心里回护着你,表面又不能不听你师父的话,这份左右为难的苦楚,我若不说,你永远不会明白。”
一语未毕,只听“哇”的一声,缇萦到底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是感激涕零。从无一个人能如此说中她的委屈!一份深情,密密封固,不去动它还好。一旦呈露,无法矜持,越是觉得卫媪的话如见肺腑,越觉得朱文对不起自己。想起多少个不眠的深宵,辗转思量,闲愁万叠,都由朱文而起,而朱文竟还不如卫媪能体谅自己的心,看来真是枉抛心力,太不值得了。
于是,越想越伤心的缇萦,翻身伏在卫媪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朱文心中思绪翻腾,他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缇萦的爱意——是如此深厚的爱,简直出乎他的想象,似乎反有些承受不起的感觉。
这时的卫媪反倒觉得为难了。无意间挑动了他们的深情,却不知如何收场。她知道他们都需要她的慰藉,但有些话只能私下密语,不便让另一个人听见,能够当着他们说的,不过是些泛泛之词,毫无意味,不如不说。
因此,卫媪只是像哄婴儿般哄着缇萦,终于把她的悲啼劝得止住。发泄了这一场的缇萦,心中舒畅得多了。她伏在卫媪肩头,微微抬眼偷觑,正看到朱文的为灯光映照的脸,他的眼神呆滞,但窘迫愧悔之情,极为明显。这在缇萦是非常陌生的,她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情。
这神情表示了些什么呢?只如此自问,她的心立刻又软了,霎时间想起朱文的许多好处,觉得他也受了许多委屈,该当获得同情。可是,她有话怎么说得出口?唯有希望卫媪能向他说几句好话,让他也稍得安慰。
而卫媪的全副精神,却仍贯注在她身上,听她哭声已止,十分欣慰,扶着她的手臂笑道:“我看看,可曾哭肿了眼睛?”
她一闪开身子,缇萦与朱文之间,便无遮拦,四目相接,缇萦装作畏光,迅即把脸转了过去。但泪痕羞态,都已落入朱文眼中,心头涌起阵阵无可言喻的怜爱痛惜,恨不得即时能与缇萦单独在一起,并肩低语,把多少天来回肠荡气的情思,尽情一吐。
无奈有卫媪在场,不能如愿。甚至于连想看一看缇萦的脸,都成了奢望——她背着他和卫媪,轻声说道:“阿媪,我要睡了!”
在朱文听来,无异下了逐客令,卫媪也是这样的感觉,便即转脸来问朱文:“你的宿处可曾找好了?”
“与亭卒在一房。”
“好!”卫媪又问:“明天何时动身?”
“这,我跟缇萦说过了。”
朱文是故意这样回答,卫媪也就真的转问缇萦:“阿萦,怎么说啊?”
“回头告诉你。”
这时缇萦才发觉窗外已不闻雨声,一轮皎洁的月亮。起先怕听浙沥的檐滴,这时却又不免失望。雨如不停,官差不走,明天午前就可见着爹爹,而看此刻的天气,日出之后,非走不可。而且睡不到几多时候,又得起身,实在太匆促了些。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叹口气说:“唉!这天气!”
一说到天气,卫媪和朱文都移目窗外,凝视清辉,一个诧异,一个会意于缇萦的叹息从何而来。
“天气转好了,你怎又叹气?”是卫媪在问。
朱文接口答道:“正因为天气转好了的缘故。”
“这我就不懂了!”卫媪愣了一会,哑然失笑,“看来你跟阿萦都是喜欢猜心思的。我夹在中间,倒像是管了些不相干的闲事。”
这话颇有责备之意,朱文大为不安而缇萦更甚。心里便不免嗔怪朱文,说话吞吞吐吐,自作聪明,以致惹起了卫媪的猜疑。
朱文也自觉无味,徐徐起身,悄悄出室。走到门口,陡然想起,缇萦的伤处,还该换一次药,才能好得快。旋即转念,怕卫媪误解,只当他借故逗留。口中不说,暗中诽笑,何苦如此?但为了怕人笑话,放弃了正经该做的事,却又无此道理,而况这伤势又在缇萦手上!
一路想,一路走,始终委决不下。而身后关门的声音却已出现。就在这一刻,他想得一个主意,倏然转身,疾趋数步,从身上掏出陶制的药瓶,看准双扉将合的空隙,往里一抛,正落在软衾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