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13页)

“统领休说包涵不包涵的话,”马扩还是气恼地说,“这不是你我间之事。我军纪律如此废弛,坏了事,今后怎生与敌人作战?统领纵了他们,今后的部队也就难带了。这个范琼,务必要不徇情面,从刘太尉处拿来,严厉惩处。”说着又把妇人推上前道,“这个娘子刚于旬日前从河北渡河南归,心向朝廷。猝遇强暴,抗节不屈,好生令人可敬。俺今便把她交给统领了。统领要为她妥筹今后之计。对南渡义民,都要一体保护。再有人向他们啰唆,俺可不答应了。”

“宣赞一百个放心!”辛兴宗满拍胸脯地担保,“俺这就派两名亲兵护送她回去养伤,再与她些金银酒食压惊。今后再有人敢去欺侮她,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俺辛兴宗言出法随,决不含糊。宣赞走着瞧吧!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进来。辛兴宗说:“好!就派你两个去找辆车,把这位娘子接送回家,与她医治压惊。再传俺的将令,谁再敢欺侮她,就把他宰了。”

“且慢!”马扩生怕还有意外,当场借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姓名下处,折叠好了,递与妇人,嘱咐道,“有了辛统领的将令,谅无人再敢薅恼你了。有事就来告诉辛统领,辛统领会与你做主。”

“俺一定与你做主,娘子放心。”辛兴宗不得体地笑起来说。

“辛统领如不得闲儿,”马扩把眼睛紧紧盯住辛兴宗道,“就叫你当家人拿着这字条去找俺,这份闲事,俺算是管定了。”

辛兴宗假装没有看见马扩的脸色,把妇人送出营门后,又补了一句:“那个什么第八正将范琼,俺这就申报刘太尉,手到拿来,立正军法。把这等人留在军队里,还成什么王者之师?俺早说该把他们办一办了。”

“是你胜捷军的第六副将。”马扩严厉地更正他。

“是第六副将。”他忙不迭地更正,然后把马扩殷勤地送出村口,摸摸玉狻猊的颈子,称赞一声“好马”,趁机笑出一个显然想平平它主人的气恼的谄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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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一个年纪二十八九岁的精壮汉子,带着马扩留下的字条,找到他下处来。

宣抚司是个排场阔绰、门禁森严的机关,凭着他这身庄稼人的服装,就可以推想大门口的岗哨一定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争吵过的痕迹还没有从他脸上拭去。但是当人们指点他说这就是马宣赞时,他打量了一会儿,不暇答话,扑翻身躯就拜。接着自我介绍道他姓赵名杰,是涿州固次县旺谷村人氏,昨日刚从小谷庄接了他浑家的一家老少回南来,得知家里发生了这件事,赶忙跑来拜谢马扩搭救他浑家之恩。

“大嫂烈性,令人心敬,”马扩十分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谦逊道,“俺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值不得挂在口齿间。就是留个姓名、职衔、地址,无非为了督促辛统领看顾你家,并无他意。大哥又何必跑来专门道谢?”接着又问:“大嫂的身子可好些了?这几日可有人来薅恼她?”

“俺女人的伤势正待好起来,托宣赞之福,这两天倒也无人敢来薅恼她。只有辛统领派人送了二十两银子来与她压惊,吃她推出去了。”

“大嫂做得好,”马扩称赞了一句,然后建议道,“依俺之见,你们住在那边,终非久长之计。杨统领这里御军较严,军纪甚好,怎得觑个方便,大哥一家都迁到东头来住。俺便中也可就近照看。”

“多谢宣赞盛意!”赵杰谢了马扩的关怀,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表示异议。他锐利地反问道:“只是俺一家搬来,果然太平了,撇下许多兄弟姊妹在西头,谁又保得定他们不出事?再则俺携老挈幼,背井离乡,南奔回来,三番五次,冒着锋镝之险,偷渡界河,为的是哪一桩?”他的话也像剑锋一样,光芒四射,咄咄逼人。他道:“俺一不为逃难,二不为贪图一家一室的安宁,要贪图安宁,就留在河北不来了,又何必去来匆匆、两头奔波?”

接着,他的发言就像一篇慷慨激昂的控诉书。

“俺家自太祖以来,世世代代都住在北地,世世代代受尽契丹人和汉儿大姓的腌臜气。他们蹂躏凌辱,无所不为,只要活着有一口气,就和他们势不两存。这苦况与宣赞谈个三日三夜,也诉不到尽头。好容易盼到俺这辈子,盼到契丹政府四分五裂,盼到大军压境。大伙儿想,这苦日子可要出头了,俺们可不能白张着眼睛等,哪怕断头洒血、肝脑涂地,也要踊跃奔回。心头火辣辣的,只愿奔到大军跟前,充个马前卒。当大军北渡时,好歹做一名向导,引山觅路。只要驱逐得鞑子出去,重见天日,就算送了命,也是心甘情愿。”他略为停顿一下,“哪里承望回得南来,眼看大军按兵不动,坐延岁月。前几天又出了这等事。不瞒宣赞说,俺倒不怕这些歹徒,一旦碰上他们,他们有刀有枪,俺只有精拳头一对,争着这口气,也要与他放对,拼个你死我活。只是这等事声张出去,剥尽了南朝人的脸皮,说什么王师不王师,与鞑子有什么两样?这岂不令千千万万的汉儿心灰意冷,沮坏了灭虏复汉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