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14/29页)

“战、降大事,朕自有主张,”浪漫色彩褪尽以后,她以皇帝的尊严吩咐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卫军统领李奭道,“李奭你且率领侍卫遵旨上城去防守,俟朕后命。”

“臣不是说过,城内甲士已纷纷逃散,杨可世在悯忠寺发号施令,”随着皇后态度的转变,这时李奭也变得强硬起来,“顷刻间就要进王城搜宫杀官,陛下还说什么上城督守,不如随臣迎降,臣保得向杨可世说情,留陛下一命。”

“守城的人死尽了,”萧皇后发怒道,“朕独自一人也要去和宋军决战。李奭,你怎敢一再违抗朕的旨意!”

“不瞒陛下说,臣已命甲士启城门以待宋师,”李奭狞笑一声,原形毕露地说,“这宫内的侍卫,是听陛下的话还是听臣的,陛下自己心内有数。难道陛下当真单枪匹马去和杨可世为敌?”

现在一切事情再明白没有了。

“李奭!”萧皇后声色俱厉地斥骂道,“朕向来待你父子不薄,今日临到危难之际,你们竟要把朕出卖与杨可世!”

“陛下素来厚待臣父子,”李奭再一次狞笑道,“今日索性作成臣一门的富贵吧!老实说与陛下知道,臣已派人去和杨可世洽降,只要开城献出皇后,臣父子不失公侯之封,陛下的一条命也保得住。”

萧皇后怒极,待要高声呼唤,无奈这密室蜡封似的四面密不透风,即使喊破嗓子,外面也听不见。自己身边带的一柄佩剑,昨夜试妆时,也一并丢在镜室里,自己赤手空拳,怎对付得了骁勇的李奭。她找个机会,待要挪动脚步,这里李奭早已疾步趋前,拦住通往外室的暗门。他带一点嘲笑的口气,警告皇后道:“宫中已乱,陛下的亲信近侍,臣都派人看管起来。陛下已成为笼中之鸟,还待往哪里走?”

“道生儿你好痴呆啊!”发脾气从来不是解决政治问题的现实办法。萧皇后看到自己已处在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好颓然坐到那只绣墩上,再次软下来,企图用脉脉温情来感动他:“咱的亲信,除了你还有哪个?事到如今,只有你我勠力同心,征集甲士,击退宋军,一切还可以照常不变。如果降了杨可世,你我都成为宋军的俘囚,听人摆布,休说公侯无望,就是行止说话也不得自由了。到那时,你与咱岂得再到这里来夜夜厮伴?你怎生信得过杨可世的话?道生儿啊,你就这样狠心,教人把你我拆散,凤俦鸳侣,永作劳燕分飞,咱死了也不瞑目。”

但是女主的严令也好,情人的软哄也好,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太晚,她的手段已经来不及施展了。萧皇后忽然听到甬道中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李奭一声呼哨,许多戎装的侍卫从李奭打开的那扇暗门里拥进来,拉下墙壁上的帷幕,齐声唱个喏,说道:“臣等久已候在甬道中伺候圣驾,现在就请启銮吧!”

萧皇后认得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叫得出其中几个的名字,向来把他们看成自己的亲信,不想到了这个时候,亲信都变成叛逆。他们不由分说就打开密室里的大柜,把金银珠宝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只拣细软,笨重的都丢在地上。然后一拥向前,把萧皇后拥入夹道,粗暴地把她推上一辆早已停候在那里的素车中。

李奭还算有情,顺手塞一件皮裘给她,让她裹紧身体。侍卫们不管她在车中双足乱蹬,连声怒叱,“砰”的一声,就把车门关上。这辆宫车上所有的华饰都被撕去了,正符合一个被迫投降的寡妇皇后的凄凉身份。为了隔断她和外界的视线,侍卫们又在车外围上几道厚布,叫她闷在里面透不过气来。

李奭又是一声呼哨,几个侍卫挽起宫车,就径奔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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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奭说与皇后的话,只有一部分才是他的真心暴露,譬如他说“以陛下纳降,作成臣一门的富贵”,这确实透露了他的内心活动,他甚至希望一片痴心爱他的皇后,到了这个关键时刻,真会牺牲自己来满足他的欲望。可是其余的却都是虚声恫吓的假话。他不但没有力量控制王城的城守,也没有力量控制宫廷。他派人去和杨可世接洽投降倒是事实,但两个使人派出去了都没有回来,在这刀光斧声、杀人如麻的乱军中间,一般说来,这种联系都是很难达到目的的,不是使人在见到杨可世以前已被杀死,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去找杨可世,趁乱溜掉了。因此李奭说“臣已与杨可世约定保得陛下一条性命”,也无非是欺人自欺的假话。

一个多情善感的贵妇人在自己心目中模拟一个情人的形象时,总是根据自己的意愿、想象,主观地把他“创作”出来,而不是根据他的实体如实地把他反映出来。因此她的模拟,大部分是不可置信的,有时与真实情况大相径庭,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李奭的为人既非如她所想象那样是个撒痴撒娇的小情郎,更不是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是个聪明机灵、踏着尾巴头会动的精灵鬼。事实上李奭是个为了追求富贵,任何时候都不顾惜名分,不怕采用任何手段、极端自私、极端卑鄙、鲁莽绝灭的冒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