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12/29页)

“道生儿啊!”她用自己的思想独语着,好在在这间密室中,她的隐私绝没有被近侍们窃听去的危险,“你今夜爽约(实际上并没有约定,或许倒是约定了今夜不见面的),算是叫咱白白糟蹋了这一个时辰精心的梳妆。你算是体贴咱的身体了,可没有体贴到咱的心。你要知道,咱身为国母,不惜降尊纾贵,垂爱于你。咱的一切都为的是你啊!想当初与宋使议和,不惜以国降人,就为的是保住你一家的富贵(这是她对自己撒谎了,当时她接受李处温的建议,与宋使议降,主要是考虑本身的利害)。后来与耶律大石翻了脸,逼得咱明天非出去亲征不可,也为的是保护你(这倒是真话,可是她没有把‘亲征’对于自己的吸引力计算在自己的账里)。你要是真正体贴到咱心思的深处,今夜还该自己跑来问候咱才是(这才完全是真话)!”

尽力抑制住第一个失望后,她褪去亵衣,一骨碌钻进绣着九龙的宝帐和一只大凤的缎衾去睡觉。

独自睡着而又不能贴席入眠时,胡思乱想特别多,她突然又想起他昨夜等候在暗室中,乍一见到她时,有一刹那面色不很好看,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几句话混过去了,当时也没有很注意,现在想来倒很值得推敲,莫非其中还有文章?

“莫不是咱撤了你父亲的番汉马步兵都元帅,叫你不高兴?”她从最近的原因猜起,然后给自己想出理由辩护道,“痴孩子啊!宋军逼境,大兵瓦解。这契丹军连咱哥子都节制不了,你父亲这个南面官又怎生管得住它?日来朝议嚣然,那些奚、契丹的老家伙,连同左企弓那个老头也都口出怨言,集矢于他。咱撤去他的都元帅之职,让他退出军队,正是为了要保牢他的首台。咱提出亲征,也为的是为他分谤,兼为你叙功之地。咱这番苦心,老的心里明白,咱下了令,他还不动声色。你道生儿难道因此颠倒见怪于咱吗?……

“莫不是你嗔怪咱没有下毒手除去大石林牙……”耶律大石一向是她敬畏的人,即使已经把他扣留起来成为槛中之虎,在她的思想中仍然尊敬地以他的官衔来称呼他,“为你家永绝后患吗?”她进一步猜度道,“咱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个?想当初,你父亲与番汉大臣拥戴先皇帝称帝,先皇帝谦逊不遑,是你父亲强掖他登上宝座,还有你道生儿的一份功劳,你取一件赭袍强披在先帝身上,大位才定。你家的好处,咱怎能忘恩负义,置之度外?你家与大石林牙失和,林牙纵贵,怎比得你我已经合为一体,咱岂有偏着大石林牙强压你们之理?可是道生儿啊!你这样一个精灵鬼,难道不知道大石林牙树大根深,岂是轻易动得了他的?现在只把他看押起来,已使许多人怨怼形于辞色。今日咱决心不起用林牙,下令亲征,还有两个老家伙说咱是自坏长城,轻弃社稷,还有人责问咱要不要大辽江山了。你凭着三百名侍卫,就惹得过他们?再说咱凭着你这三百名侍卫,当真就敌得过宋朝的大军不成?道生儿啊!你枉自长着这副聪明胎子,好生不明事理……

“莫不是……”

还有许多原因可以猜度。总而言之,这些猜度,都使她十分心烦。她一面躺在垫得高高的枕头上胡思乱想,一面警觉地倾听着在那扇通往外面甬道的暗门上有什么动静。这一个漫漫长夜似乎都在倾听和期待、烦恼和惋惜中度过的。想起明天的亲征,当然使她兴奋,她也怕今晚没有睡好、睡够,明儿眍了眼睛,上起阵来失魂落魄的没有精神。可又怕他万一半夜里启门而入,她睡着了,岂不扫他的兴,想睡又不敢睡去。这样翻腾了半夜。毕竟白天的劳累和中年的渴睡使她多少有了一点蒙眬之意,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得有多深,也不知道睡着了有多久,忽然有一点声音把她惊醒了。这声音是那么轻微,还远在暗门之外,但是她凭着情人特有的敏感,只消听见锁孔里最初的转动声,就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这一定是他出其不意地前来赴约了。

她兴奋得心儿乱跳。在兴奋的同时,又不免在心里暗暗地谴责道:“这孩子啊!过了大半夜才来伺候咱,这不是太晚了吗,倘使他跑来伺候咱统军出征,又来得太早了。这痴孩子好生不明事理。”

她多次在自己心里谴责他不明事理,可是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些不明事理的地方,才引逗得她如此喜爱这个“孩子”的。这时她的头脑中又闪过一种可喜的想法:“莫不是那孩子机灵,想趁这出征前的一会儿时刻跑来与咱温存一刻。这个小精灵鬼好不机灵,来得不早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