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11/29页)
然后她在几名宫女的帮助下,恋恋不舍地卸去银甲。不是因为它的重量,而是因为它装饰性的附件特别多,穿挂它和脱卸它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需要很多的人手才能做得成功。
试穿铠甲还不过是萧皇后晚妆的前奏曲。卸去了银盔、银甲,换上便装,这才真正开始了她的晚妆。晚妆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要花去几乎与她坐朝听政同样多的时间。不适合在大庭广众面前出现的脂粉、丹膏、眉黛、饰物在这里得到充分的补偿。她梳了又梳,涂了又涂,饰物戴上了又卸下,卸下了又戴上另一件。她在妆台旁逗留得那么长久,以至她在镜子里看见一名站在身后的贴身宫女居然敢于在口角边流露出这样一个讽刺的微笑:“耨斡要把这面大铜镜照穿了,照透了,照成几个窟窿,才算过足照镜瘾。”这个宫女一时疏忽,认为躲在可敦背后的讥笑是安全的,没想到在这间镜室里没有一个小动作逃得过她的眼睛。镜子历来是窥测秘密的侦探,发人隐私的告密者,对它不加警惕,就会给自己带来严重的后果。幸而这个时候耨斡也有自己的隐私,也生怕被别人从镜子里窥探她的内心。她没有生那宫女的气,反而好声好气地把她们一个个打发走了,然后独自退入一间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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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充满珠光宝气、令人目眩神摇的密室。似乎二百年来辽的最高统治者从广大人民身上刮来的脂膏血肉全部换成金银珠宝,集中地储藏在这间密室中了。密室的本身结构,在皇宫中也是豪华绝伦、首屈一指的。它的特殊用途,决定了它在建筑上的特点是保密性强。与它毗邻的房间里装有暗门与它连通,又有一扇暗门装在一条甬道的尽头处作为它的出口。巧匠们把暗门造得天衣无缝,乍看起来和墙壁完全一样,只有触发了机括消息,墙壁自动向两边移开时,才露出有着几重锁钥的门。使用者还怕它不够保密,把墙壁用厚密的帷幕、壁衣遮盖起来。但它毕竟还造在宫门之内,只有极少数参与皇帝私人秘密生活的亲信才知道在后苑一扇比较不那么显目的宫门内有这条秘密甬道和这间密室。
这间密室是著名的风流皇帝天祚帝特别建造起来,专门辟为与宫外妇女幽会之用。为了在这些妇女面前炫耀皇家的豪富阔绰,他逐步把内府珍藏的宝物移置到这里来。天祚帝匆匆逃出燕京时,只想到逃命要紧,既忘记了这间密室中的宝藏,也忘记了从中京带来两千只装满珍宝的麻袋,只带得几匹千里马,就落荒逃进阴夹山。因此,这些宝物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耶律淳继位后,因为年老多病,用不着这间密室,现在就归萧皇后全部继承和享用了。当她哭哭啼啼地对臣僚们说到要保有“先皇帝”留下的宝贵遗产时,很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间密室。
她独自、完全地享有了它。
她不允许任何人,即使是绝对亲信的贴身侍女们,倘非得到她的召唤也绝不允许闯入密室。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个持有甬道暗门钥匙的人才可以随时进来供奉伺候她。
耶律淳死后,萧皇后成为一个寡妇,她像任何寡妇一样,有权利找个替代丈夫的人。问题在于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她所处的特定地位不允许替代者取得公开、合法的身份,迫使她只能采取这种神秘化的形式。其实,这种形式不但在辽,即使在宋朝的上层社会中也是屡见不鲜、习以为常的,也是不公开地“合法”化了的,只是聪明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这也算得是辽廷贵族模仿汉化生活学得很到家的一个例子。
现在萧皇后独自在密室里不抱很大希望地期待他会不约而来。
卸去银甲以后,她又在妆台旁精心地打扮起来,目的就为的是取悦于他。“女为悦己者容”,或者反过来说“女为取悦于己所悦者而容”,这两者都不受身份地位的限制。皇后在镜室中逗留得那么久,除了精心打扮以外,也为的要拖延到他平日前来密室供奉她的约定的时间。他本来就应该前来供奉她,用不着在事先关照。可是今晚是例外的,也很有可能等不到他,不但因为明天一早他要率领侍卫们保护她出发到前线去督战,更可能的是,他会温柔体贴地想到她明天上战场去的辛苦劳瘁,应该让她有一个安静的夜晚来充分休息,养好精神。他常常是这样体贴入微的,她就是因为这个特别喜爱他。
虽然她喜欢他的体贴入微,虽然她已经有了今晚他可能不来、大约是不会来了的思想准备,当她进入密室、褪去一颗夜明珠的珠衣(这是一颗有鸡蛋大小,名副其实的夜明珠,这间密室里有几颗大小不等的夜明珠,每一颗珠子的外层都包着一层好像鸡蛋膜一般纯白、半透明的薄薄的珠膜。奢侈的天祚帝把它们代替灯烛之用,外面又加上几层人工的珠衣,以盖上或褪去珠衣司明灭之职),使全室沉浸在一种起先令人感到不大习惯,及至适应后,就觉得异常柔和、异常舒服的淡蓝色光芒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端坐在一只绣墩上等候着她,她不禁仍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