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5/29页)

官家理解的马扩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马扩,好像他理解的其他在官场的梯阶上一直向上爬的千千万万名官员一样。

马扩的条陈写得如此明白,又经过官家信任的可以在他面前说话的刘锜在其间疏通,不料得到的结果还是与他的本意大相径庭。他不由得第一次想到童贯之所以如此“得君”,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地取得官家的御笔,这是由于童贯与官家之间的想法大致相同,而他本人与官家的想法却是很不相同的缘故。

这时,马扩第一次想到他本人与官家之间的关系。

对于他,官家本来是高不可攀的,但他过去从未想到过这一层,这是因为他一向崇拜官家是天纵聪明、洞烛一切的,而他自己过去干过的、现在正在干的和将来准备去干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官家的利益,他与官家之间根本不存在扦格凿枘的可能性。过去事情也有办得不顺手的时候,那都是王黼、童贯一干人在中间上下其手、为祸作祟的缘故,与官家无涉。至于政宣时期许多荒谬的陋政,也由于同样原因造成,与官家无涉。这一次,他和官家的距离骤然缩短了,官家欣赏他的才能,在御笔中亲自写了“特擢马扩为国信副使”几个字,还嘱刘锜转言对他倚任之意,他倒反感到自己与官家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了。正是这个天纵聪明、洞烛一切的官家为他的“事业”带来了许多碍手碍脚。如果官家真是聪明睿智、洞烛一切的,为什么竟能接受童贯这样一个明显的荒谬绝伦的建议,要求金军入关,拿下燕京城,好像过去下令全军不得渡河挑衅一样?难道官家就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是给他的朝廷和他本人带来无穷之祸吗?

这个“为什么”忽然好像一颗种子植进马扩心里。从此,马扩常常要想到一些他的能力暂时还无法解答的问题来苦恼自己。

马扩把希望寄托于军事的进展。官家让刘锜来前线参赞戎务是目前唯一差强人意的措施。他出发前,把军队萎靡不振的情况与刘锜谈了两次。军方的情况虽然复杂,但他深信刘锜之到来可以起协和诸将、团结战友共同赴敌的积极作用。在军事上,主要是人事问题,西军将领一般都愿为国驰驱,只要制订出明确的军事目标和计划,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抚慰了他们的不平之气,军事前途就乐观了。

因为官家御笔中有“临机应变”四个字,马扩抓住了这一句(有时候,他自己也要以御笔为工具与别人斗争),就有理由与赵良嗣力争。在出发前帮助刘锜做了一些工作,出发后又在代州淹留了八九天,直到他们听到一些令人鼓舞的消息以后,才正式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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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扩、赵良嗣等一行人离开宣抚司后不久,一个出人意料的新局面出现了。

似乎为了补偿七、八两个月淹留不进的损失,到了九月上旬,前线忽然活跃起来。童贯、刘延庆受到朝旨的谴责和刘锜的督促,不敢再说什么“按兵不动”的话,连日召开军事会议,要大家勠力同心商议进兵之计。原来心灰意懒的西军将领们也积极起来,愿意在会议中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原来驻扎在安肃军的杨可世、驻扎在霸州的王禀行动神速,一俟会议有了决定,立刻把部队带到雄州,会合其他将领,先后于九月初十、十一两天渡过界河白沟,实现了伐辽战争以来第一次的越界进军。

杨、王大军渡河并没有遭到敌军真正的抵抗,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斗,但它具有信号的意义。这时在残辽后方的各种反辽势力好像布满在各个角落里的火药包,单等引线烧着,就乒乒乓乓地爆炸起来。它们纷纷出动,到处举义,驱逐零星的辽军,占领乡村城镇,顷刻间就形成燎原之势。

形势的发展比西军按照常规的进军要迅速得多。杨、王大军渡河后的第二天,刘光世的选锋军也跟着渡河,并且跑在杨、王前面。他比诸将先行一步,一路上只受到牛栏军零零星星的抵抗,很容易就收复了新城。九月十五日,消息传来,易州军民在一个有胆识的和尚领导下,举起义旗,杀死守城的契丹军官,强迫知州汉儿高凤以州城迎降,响应大军。刘光世刚刚接管了易州,坐席未暖,又传来更加惊人的消息:九月二十三日,辽军都押管、常胜军统领郭药师俘获了萧干的叔叔、涿州刺史萧余庆,统率全军九千多人,以涿州及其所辖的四个县城来降。

常胜军来降是震惊一时的大事件,它已酝酿多时,果然在人们的意料中爆发了。它的过程是这样的。

常胜军统将甄五臣等人早已和宋朝宣抚司接触联系,约定宋军一渡过界河,他们就发动兵变。郭药师对此虽然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但还没有下定最后决心。易州易帜以后,谣诼纷传,萧干也看到大事不妙,还想作最后的努力以挽回颓势。九月二十二日,萧干凭着泼天大胆,居然只带着少数随从,跑到涿州来劝说郭药师“效忠皇室,屏藩帝京,永作大辽之荩臣”。郭药师再想观望观望,设宴招待他。这一次是甄五臣、赵鹤寿等将领等得不耐烦了。甄五臣一言不合,就拉出刀子来杀死了牛栏军统军萧遏鲁,萧干带来的其他将领也死在乱军之中。郭药师在这既成事实面前,只好起来响应。萧干在醉醺醺的酣饮中,听到兵变,惊出一身冷汗。郭药师又做了个人情,亲自带着城门的钥匙,把萧干护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