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8/29页)
皇后起先是亲自出面替李处温解释,说他“矢忠为国,一心无二,朕知之甚深,林牙休中了宋人的反间之计”。后来索性加封李处温为番汉马步兵都元帅,让他插手到军队中来,在名义上,萧干和耶律大石都要受他的节制,使耶律大石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下手。这两个步骤都未能奏效,耶律大石还是扬言要尽诛逆贼,这迫使她不得不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耶律大石软禁起来,以保全李处温父子的政治地位和身家财产。
萧皇后明知道耶律大石是国家的柱石,是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把他软禁起来,其直接引起的后果就是全体契丹贵族和契丹军队的解体,进一步就是整个政权的解体。以萧皇后一向的聪明能干、见事明白,她不是看不到这些明显的后果。何况采取这样激烈的步骤,与她一贯奉行的生活信条——不增加摩擦面也是不相符合的。她主观上决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故,可是她不能不这样做,因为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在解决这一难题的过程中,她果然是匠心独运,机巧百出,极尽聪明能干之能事。要把英鸷绝伦,手中又握着十万大军的耶律大石扣留、看管起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敢于这样做。她正是利用了这种大家都认为不可能的想法,才动了他,并获得成功。这说明事情关涉到她的切身利害,她不缺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把国家和宗社的命运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首先挑动了哥哥萧干由于不是由他指挥全军,却是乖乖地自动把指挥权让给耶律大石,因而使耶律大石获得战胜者的全部荣誉而产生的嫉妒性,破坏了两人的友谊。然后,她又在有意无意中扩大了萧干在处理常胜军的问题上对耶律大石产生的反感。她的挑拨十分巧妙,不露痕迹。有时在言谈之间,她虽然也以耶律大石的功高震主、咄咄逼人为忧,但也故意严厉地批评哥哥处理问题不当,这样就使萧干完全居于与耶律大石相敌对的地位,拆开了他们的搭档,她就有机会为李处温缓颊。
然后她又充分利用了耶律大石过于自信的弱点——耶律大石也像所有的人一样相信自己在国内所居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与皇后、四军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从全局考虑,他们绝不敢动他。耶律大石确是过于自信了,过于疏忽了,皇后就是利用他这个弱点,命令萧干的副手萧斡里剌带了一批人把耶律大石扣留起来,看管在自己的私邸里。然后宣称大石林牙因病告休在家,暂时不得出来处理军务,所有契丹全军,权由番汉马步兵都元帅李处温兼管。
拘留了耶律大石以后,萧皇后又完全出人意料地驾幸耶律大石私邸去“慰问”他。这座元戎府已经变成拘禁囚犯的临时看守所了,皇后不惜降尊纾贵地亲自跑到囚室去面致慰安之意。她微微地谈到她——未亡人为了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摆平朝局,不得不出此应急手段的苦衷,希望得到他的谅解。
“陛下苦衷,臣所深知,”耶律大石好像一头在槛栏中的猛兽,虽然失去行动的自由,却没有失去咆哮的自由。对于皇后的慰问,他的应答是有礼貌的,但这一句含蓄很深的话就像一枚尖针锐利地刺进她心里去。后来他越说越不客气了:“陛下思虑周详,对各人的身家安全都照顾到了,唯独没有照顾到大辽的江山社稷。”这时耶律大石激愤已极,好不容易才把已经滑到口边的“陛下是不爱江山爱面首”这句话勉强截留住。
“卿在家好生休养数日,”萧皇后真是个了不起的妇人,她不但敢于为人之所不敢为,还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对于耶律大石的人身攻击,她居然也隐忍下去了,还是好言好语地慰劝道,“卿为国家柱石,一旦前方有事,少不得又要卿出来勉为其难,与大臣们和衷共济,同赴国难。”
皇后的意思是明白的,只要他同意和衷共济,就可以有条件地恢复自由。
耶律大石宁可丧失自由,不怕丢失性命,也要贯彻初衷。他的回答也是毫不含糊的:“陛下明鉴,”他做了一个猛烈的手势,表示毫无妥协之余地,这不但对于一个囚臣,即使是一个当朝大臣也算是十分失仪的,“微臣今日无力为国家除去心腹之患,到得大难临头,即使有心要为陛下效劳,只怕大势已去、力不从心了。”
萧皇后软硬兼施,都不能达到她的双方兼顾、公私两全的目的。现在她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错,即使聚燕京一路六州十一县之铁也熔铸不出这样一个大的“错”。笨人犯的错误,往往出于一时的鲁莽少谋,聪明人的错误却常是经过千锤百炼、精心铸制的,因此后者比前者更难于补救。萧皇后铸成这个大错后,事态的急遽发展,果然一如她事前的预料。前线军队节节后退,宋军跟踵前进,杀过界河,常胜军叛变,附郭州县,纷纷易手。李处温这个番汉马步兵都元帅,既不能都统汉兵,更不容插手番军,马步兵都不听他的指挥,反而成为内外交摘丛垢的活靶子。这时休说李处温,就是萧干也无法节制已经瓦解的契丹军,只好把全军撤退到卢沟河北岸,与宋军隔河对峙。北宋的大军距燕京只有百余里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