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7/11页)
“御药监黄经臣昨晚来俺处求诊,说了这个消息,还说童贯那厮被命复任燕山宣抚使后,装模作样,不肯就任,官家派木脚去说了两三次,好说歹说,童贯才提出条件,要钱粮金帛,要调拨用人的全权,还要马子充回宣抚司供职,说是一条不依,他就不肯北上就职。官家不得已都依了他,童贯才肯走马上任。马子充原是官家留在京师的,被童贯索回后,官家在军事上变成个没脚蟹,无人可备咨询,所以想到调刘四厢来京仍当他的顾问。还说这些话都是张押班告诉他的。黄经臣为人老实,倒不肯无中生有,只是那张迪经常海阔天空地乱扯乱弹,听到风,就是雨,俺也不大相信他的话果真属实。”
“刘四厢能不能回来,还在未定之天,只不知李师师现下如何,二位想知其详。”陈东问道。
“自从刘四厢外调后,师师闭门谢客,也不让官家与她见面。年来周学士、刘大使等相继谢世,师师感伤益甚,郁结不欢。上月间俺去为她诊脉,见她形容憔悴,气血两衰,只怕十剂八剂草药也医不好她的心病。”
“师师闭门谢客,断了李姥的财路,李姥恼怒寻事,给师师怄了多少气!上月间病倒了,邢太医劝她去江南小住散散心,她本来也想南游,只是如今北道胡氛日紧,她说一旦战争打开了,她在南方还回得了京师?偌大的一座东京城容不得一个李师师,李师师却还舍不得离开京华呢!”何老爹补充道。
“王黼、蔡京迭为更替。”对朝政十分熟悉的陈东慨然道,“他们高官厚禄,钩心斗角,都只为一人之利,一家之利,哪里顾得上什么国家生民?一旦有警,心思不在庙堂之上,而在于这个小小的女子身上,天下事怎得不坏?”
“钩心斗角,不仅在庙堂之上,北疆边防要地,国家安危所系,也闹得乌烟瘴气。少阳可知道童贯再次出山后,与郭药师的斗法吗?”
“地不分南北,人不论中外,只要做个芝麻绿豆官,就会欺压善良,朘刻百姓。即如做了多年开封尹的盛章下台后,继任的王革、蔡懋横行霸道,与当年的盛章有什么两样?这等人如何能承望他们做些好事?俺可早就把他们看穿了!”
何老爹阐述的正好是李师师的观点。他们两人直接或间接都吃过开封尹的苦头,因而形成以开封尹为出发点进而扩大至许多官员都是一丘之貉的激烈观点。这个观点的形成,很难说是谁影响了谁,很可能就是两人互相影响的。
他们从朝政腐败讲到边疆危机,从边疆危机又回到朝政腐败,讲来讲去,都是一片漆黑,令人沮丧。这时陈东又说:“蔡京再柄国政后,借口老病,把政府文书都捧到家里去裁决,声势较前更为烜赫。他重用蜀人王时雍为吏部郎,通过他卖官鬻爵,只要金帛花到家,你要买什么官职,都可以商量。王时雍以居间人的身份,两面说合,内外交通,不多时,就发了大财。他又特别照顾乡人,太学中也有他的两个同乡,与他做成了交易,得肥缺而去。如今太学生都称王时雍为‘三川牙郎’,他听到后大骂太学生无知,说经我之手做到大官的各路都有,何止家乡三川而已,称我为‘四海牙郎’,倒还不离谱,称我为‘三川牙郎’,却未免小看我了。”
“少阳年近四十,官位犹虚,”邢倞趁机打趣陈东道,“何不就走了那牙郎的门路,弄个一官半职,也好衣锦回乡去风光风光!”
“哎呀!”陈东摇晃着手里的酒盅,哈哈笑起来,“想俺陈东既非蜀人,手中又无有多金,你说凭着这些瓦盏陶碗,王时雍就把官职卖与我不成?看来,这个牙郎休想在俺身上赚取这笔佣金。”
这番诙谐,总算略略冲淡些黯淡的气氛。这时,每人一份“合羹”,早在肚里化掉了,牛肚、盐水鸭也早已化为乌有,大家憋着一口闷气喝寡酒,眼看半斤多的白干也将喝完,忽然墙外传来一声节奏感很强,但听起来却很有点凄凉味的“五香……兔……安肉啊!卖五香兔安肉”的叫卖声。原来东京附近多产野兔,因此每夜都有不少小贩,头顶一只装满兔肉的五屉竹篮,手中摇晃着一盏标明自己姓氏以示区别的灯笼,在大街小巷中往来兜卖。对市声很有讲究的专家们指出,“兔”字发音太平,无法拖长,一定要在它下面加个过渡音“安”字,把这一声延长,在空中长时间地荡漾着,才合于叫卖之用。这一声果然十分中听,比“三川牙郎”卖通判、卖知州的叫卖声要中听得多,陈东、何老爹都喜欢吃野兔肉,二人争着去买,这时坐在外档的何老爹就占了便宜,他把食桌轻轻一拖,挡住了二位的出路,自己手脚便捷地奔出学宫大门,买了两大包兔肉回来。三人相对,连得那邢老头也不再说什么消化不消化的话,自己一块接着一块地放进嘴里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