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10/12页)
王、徐二人是当前伪朝红得发紫的人,如果渊圣与斡离不的地位平等,他也可反唇相讥:公既知我们为负义小人,如何又让刘彦宗、萧庆重用我们,权倾一时?
统治者受匪人蒙蔽,倚若心膂,视为心腹,这种情况历史上固然有,但并不太多。多数的情况是他也看得出这个人很成问题,但要利用他的能力,盲目自信,在自己控制下使用他,不怕他出什么花样。另一种情况是,明知其人心术不端,但形格势禁,已形成一种非让他在台上不可的已成事实,统治者即使心中反感,也没有把他撵下去的自由。以上两种情况虽有主被动之分,但听任坏人当道,为他本人及其政权造成损失,其结果则相同。
这种复杂高深的用人哲学,渊圣要在他失国、失去了用人的自由选择权以后才有所体会。在他在位期间,也是糊里糊涂地把这些人放到重要的位置上了。这说明了另外的一条政治原则,叫作“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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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球以后,斡离不与粘罕彼此达成默契,今日之会,目的在于示惠宋人,要给这批君臣俘囚一点温暖感,相戒不要以语言或声色迫人,失去怀柔的本意。
在粘罕这方面,今天还准备了一个特别节目,在演出以前必须严加保密——连斡离不也不让知道,才能取得出人意料的戏剧性的效果。他一直在寻求适当的时机,所以平日虽然说话最多,今日却一直保持沉默,让斡离不独自主持宴会。
直到斡离不斥骂王、徐,批评渊圣任用佥壬以致亡国的时候,粘罕忍耐不住了,才插上来说:“要说到任用小人,误国祸家,此公尤胜于少帝。”他指着太上皇,通过通事翻译成汉语道,“当年若非公任用王黼、童贯等挑起边衅,破约败盟,得罪了我大金,怎有今日之祸?”
挑衅败盟者反而指责别人挑衅败盟,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粘罕这段话在金人的文告中、外交使节的责难中已经重复过百十次,早成为令人耳朵生茧的老生常谈。现在粘罕又翻出这本老账来责难太上皇,太上皇悚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文不对题地回答了一句:“敢不如命。”
其实这是一句删繁就简的答词,把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补足,他的意思是:“国相所责甚是,某已甘心服罪,刀锯斧钺,唯国相所命,敢不如命。”
有人受到敌方的惩罚,甚至被处极判,他肉体上已无法反抗,但精神上并不屈服,不承认自己是错误的,有罪可罚,更不承认对方有权惩罚自己。但是宋朝的这批皇室贵族,都是一群未老先衰的阘茸货,他们的精神支柱早已垮台,在他们身上已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失败者的傲气。今日一宴中,无论郑皇后的求免家属北迁,向敌酋叩头谢恩,无论渊圣的诉求告状,借手敌人发泄气愤,无论太上皇的“敢不如命”,都是这种精神崩溃的表现。
经不起敌人的压力,先就软瘫下来,生死从命,方圆任意,自己变成软鼻涕虫一条,这在俘虏之中,数见不鲜,而在皇族中尤为突出。亡辽时粘罕曾接触过的天祚帝,以及宗室大员的表现都是十分软弱的,只有耶律大石是例外,他虽在俘囚之中,偶然肯与粘罕说句话,玩一回双陆,都像是赐给粘罕某一项恩典一样。像耶律大石这样自尊的人,粘罕一生中也没有碰到过几个。
宋朝也是有人,就这几天来说,臣僚中的李若水、刘鞈,武官中的吴革都死得重于泰山。但在宗室贵族中,却没有一个硬骨头。现在粘罕、斡离不环顾殿内殿外坐席的许多皇子、亲王、郡王,一个个都像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连啼叫一声的勇气也消失了。倒是几个帝姬,神情自若,没有跌落公主的功架。太上皇的几个女儿荣德帝姬、柔福帝姬等,都在盛年,容貌昳丽,还有王婉容生的最小的一个帝姬,年方十五,尚无封号,她看看粘罕,看看斡离不,还有金朝的许多贵族大将,心里想:“他们也只是长了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口的男子,怕他作甚。”
斡离不的注意力放在诸皇子身上。他好像坐在检阅台上把太上皇的许多皇子都检阅了一遍。他早就知道郓王、肃王、信王等几个皇子,都是很出色的,能诗擅画,写得一笔好字,如在承平时节,都不失为诗酒风流、文采斐然的贤王。如今混迹在诸王贵族中,已看不出一点锋芒。
斡离不这时心里也想到耶律大石,他挣脱罗网,远走高飞,至今活跃在西北一带,开创了一个新局面,终究成为金朝的心腹大患。凡是能够给他的政权带来威胁的人,就是他钦佩的人。如今太上皇诸子,只有康王一个漏网,在河北弄兵,其他诸子全在这里。斡离不检阅一过,心里想道:“这几个皇子手无搏龙缚虎之力,胸无定邦安国之才,就算能够写字画画,何足道哉?如今都在我的关禁中,谅他们插翅难逃。我大金如能拿得康王,就永绝后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