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1/22页)

他们的交游范围日益扩大,后来州官州将都成为他们的知交,兵营、州衙,都是他们经常出入之处。

回到家里,刘七爹的话更多了。他每天都有些新鲜“活儿”带回家,表示他们不虚今日之一行。

第一天,他带来州官、州将的问候,说哪一天他们定要专诚造府叩请太夫人的金安,兼问二位少夫人的好。他特别提到州将早已知道赵大嫂的底细,也要前来问候并托她向赵大哥致意。他郑重声明,州将是自己打听到赵大嫂底细的,并非由他提供消息。这话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因为赵大嫂来保州两年多,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是赵邦杰之妻,尽管到了金朝两次南侵之役,赵邦杰大哥已成为真定地区人人皆知的人物。

第二天,刘七爹又来了个新花样,他带回来两串冰糖葫芦,一串孝敬马母,一串他与白老爹两个津津有味地分吃了。据说州官相赠这两串子,价值虽微,却是莫大的面子。同知、推官,堂堂的朝廷命官,要碰到交运的好日子,州官才肯分几颗糖山楂给他们尝尝哩!这每一颗都嵌着州官的一颗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那两串子就整整嵌着州官的十二颗红心。这样精彩的话,刘七爹自己还想不出来,他无非是拾州官的牙慧而已。有一天,州官当着许多人的面指着一串糖葫芦说:“众位称本官为赵不识,本官这颗赤忱之心却像这颗冰糖山楂一样,人人都可识得。”从此人们都说州官的心就是冰糖葫芦,花十个大钱就可买他十颗心回来。这又是过分宣传造成相反效果的一个明显的例子。

刘七爹不识行情,还为他大肆渲染,并说州官有话,明天一定要俺们带它五串、十串回来,全家老小都有份。

下一天,他们没有带回糖葫芦,想是州官手头拮据,这个要自己掏腰包的小小的东也做不起了。但还借公宴之名,把刘七爹两个灌饱,白老爹尤其醉得厉害。他们走不动路,由州官派人用轿子抬回来。他们醉而不醉,心里还是明白的。以后几天中,尽在夸耀这件得意之事。刘七爹活了七十多岁,生平只在结亲之日坐过一次轿子。白老爹则别人嫌他的手脚不干净,连说好了要去当轿班的这份差事也被人撤了,何况他自己坐轿?何况坐的又是州官自己的坐轿,左右还有骑马和步行的士兵护卫,真是大快生平之意。

以后排日都有节目,不是州将在营里留饮,就是州官在衙内公宴,把全城的知名人士都请来做陪客。他们推辞不得,只好领长官的情,有几个晚上轰饮过晚,索性就留在衙里过宿,不回家来。

三月二十二是载儿周岁之期,马母循例在家里举行一个小小的“周晬宴”。刘七爹不动声色,到时把州官、州将都请来了。他们按照东京旧俗,送来八盘果品,另外八只木盘放着笔砚算秤、刀尺针镂、小弓小箭之类的小百货,备婴儿“试晬”之用。看看婴儿抓取什么,预卜她一生的命运。马家素来清寒,又在战争时期,物资不足,高档食品尤其困难,所谓家宴,徒有其名,实际上无非是几色家常便饭,吃剩的半坛家酿善酒——那半坛还是前年马扩去参战前家里为他饯行时吃剩下的,剩下的半坛酒就是他们马家在这一年半以内悲欢难谐,生离死别的见证人,今天因为孩子周晬又加上听到马扩已经出狱的喜讯,才拿出来吃的。另外又烧了一锅“馎饦”,权作汤饼,此外什么也没有准备。如今忽见这批贵客临门,弄得马母手忙脚乱,不知道可以拿出什么来款待他们。

州官赵不谌已来过一次,以熟客的资格为州将介绍马母。他们一齐满面春风地向马母祝贺。身穿吉服,颇有儒将气度的州将说两句应酬话也显得非常文雅:“贤母教子有方,令郎廉访誉满国中,今日幸脱虎口,上山杀敌,必能与我保州相互掎角,为桴鼓之应,合是朝廷及满城军民之福。”接着他抱起载儿来,端详一番,盛赞道:“此儿眉秀明,顾盼非常,不愧为将门虎女,他日必为荀灌娘之续。”

州将是马母心目中的大英雄,他身为朝廷命官,数次打退来犯之敌,想不到如此看重已上山“落草”的儿子,要与他为“桴鼓之应”,又说他上山杀敌乃朝廷及满城军民之福,这样推崇太过,倒使马母不好意思起来,她谦逊道:“小儿不肖,受诬入狱,今日无处可投,只得上山为苟安之计,异日必束身归期。如得州将提携,同为朝廷杀贼,立功赎罪,则不负老身今日之请托。”

十六只木盘,一字儿排列在地上,赵不谌忙着要载儿“试晬”。他也做了些手脚,故意把一只小弓、一盘木刀排在他们近身之处,只要小手儿触及这两只木盘,他就可虎女、虎女地乱叫起来。他甚至已起了一段腹稿,把婴儿比作未来的“平阳公主”,定能统率一支娘子军,纵横关洛。不管这种善颂善祷的比拟是否有些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