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潜龙勿用:襁褓中的革命文艺(第8/10页)
作者的高兴和恐惧都产生于诗集的革命意义。高语罕在为《新梦》作的序中说:
《新梦》作者光赤,是我数年前一个共学的朋友。那时,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后来,他留学苏俄共和国,受了赤光的洗礼,竟变成红旗下一个热勃勃的马克思主义的信徒。
许多马克思主义者都曾经是无政府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诚然是一种理想的彻底革命,但为达到那一仙境,必须要经过专政的阶段,于是,无政府主义成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先导。高语罕在序中愤然批判了泰戈尔的忍耐主义,赞扬蒋光慈的鼓动革命:
现在流行的新诗人,他们的脑子是资产阶级的出产品,又多是美国奸商的文学家的高兄弟子,他们的作品,十有八九都带着铜臭!
绝没有替无产阶级“打抱不平”的。光赤同志的《新梦》,却处处代表无产阶级大胆的、赤裸裸的攻击资本主义的罪恶。
其实五四新文化运动从一开始就包含着两个声音:资产阶级的和无产阶级的。现今的文学研究越来越回避和忘却阶级观念,以致使人误以为讲阶级便是极左,便是机械论和庸俗社会学。但阶级和阶级斗争并不因人们的忘却就不存在。提倡阶级观念并不等同于阶级间的血肉厮杀,并不简单意味着某阶级为善、为进步,某阶级为恶、为反动。既然历史上明晃晃摆着阶级的对垒和分野,那就应该以直面历史的态度去研究和探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谬误不应该导致连阶级斗争一同矢口否认。蒋光慈译的《劳工歌》写道:
谁个给大家的饭吃,给大家的酒醉?
谁个终日劳动着不息?
谁个拿着犁儿犁地?
谁个拿着锄儿挖煤?
谁个给一些老爷们的衣穿,
自己反露着脚儿,赤着身体?
不平等、不公正,是革命的根源。艺术之所以能引发革命,便在于它指出那不平等和不公正。
1921年前往赤都的途中,蒋光慈写下了《新梦》的第一首《红笑》,“一大些白祸的恐慌,/现在都变成红色的巧笑了!”红色,这种使人生理亢奋的颜色,就从那个时代起,被陚予了特殊的意识形态意义。诗中说:“那不是莫斯科么?/多少年梦见的情人/我快要同你怀抱哩!”郭沫若曾在《炉中煤》一诗里把祖国比喻为情人,蒋光慈把莫斯科看作梦里的情人,其间已经体现出观念上的差异。郭沫若在《匪徒颂》中将列宁与其他伟大的“匪徒”一并歌颂,而蒋光慈的《哭列宁》却爱憎分明:
死啊,那卖阶级的尔贝尔特!
死啊,那卑贱的刚伯尔斯!
死啊,那戴假面具的威尔逊!
死啊,那一切资产阶级的大将!
死啊,那一切劳动阶级的敌人,但是他们总不即刻地死,
却死了我亲爱的——列宁!
列宁在这里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群领袖,而是产生了一种可崇拜性:
喂!呼喇喇殒落了一颗伟大的红星!
喂!阴凄凄熄灭了一盏光亮的明灯!
哎哟!我要痛哭了!
我要悲惨地哀歌了!
我的列宁!
俄罗斯劳农的列宁!
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列宁!
全人类解放运动的列宁!
前两行是从《红楼梦》中化来的诗句,作者把列宁这一形象奉举到无上的高处。革命的旋涡会产生崇拜中心,没有崇拜中心的革命不会彻底成功。在《临列宁墓》中,诗人又吟道:
列宁啊!你生前有改造世界的天能,
你死后怎么竟如昙花泡影的永逝?
也或者你安稳稳地卧在克里母宫的城下,
——
远观世界革命的浪潮,近听赤城中的风雨。我要赞美你罢,我又何从赞美起?
你的墓是人类自由的摇篮,
愿你把人类摇到那自由乡里去!
对于列宁最辉煌的事业——十月革命,诗人不止一次写下诗篇。《十月革命纪念》写于1921年10月:
看啊!这座自由神降生的纪念碑
庄严地冲入云霄里!
红旗飘扬,
红光闪烁,
这是自由神放射的爱光——不是?
听啊!这鼓乐喧天,
万人声里:
劳工神圣,
资本家消灭,
自由神万岁!
在蒋光慈的心目中,革命是与自由联在一起的。他有没有想过,革命也可能带来不自由,革命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要排斥自由。如果从纯理论的意义上讲,军阀混战、政府软弱的乱世,正是很“自由”的时代。而要克服积贫积弱,走向富国强兵,就要“组织起来”,那么,无疑意味着要减少一部分“自由”。把革命等同于自由的人在革命中迟早要吃点苦头,许多可爱的知识分乎便是如此。在革命的途中,他们人人都有一部“赤都心史”。蒋光慈这样的艺术家,告别了过去的“纯艺术”的旧梦,为自己的艺术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他在《新梦》一诗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