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黄膺白先生家传(第4/4页)
方亦云之与先生成婚姻也,先生既缕语其家世,复述所怀抱志向相切劘。亦云亦以庭训所得,举历史上砥柱中流转捩大局之志士仁人,世所难能而可贵者,相钦慕相期许。一日,游焦山,俯仰兴亡,不觉率意议论古今人物;先生忽跃然从座起曰:他年我之传记,必托之君。二十五年,不幸竟成谶语。顾先生一生,既不屑措意身后事,更未尝准备身后名。斯言也,殆自悬其行事之鹄,而责亦云以相成也。亦云维先生早年革命,事多秘密;中经艰险,文字随得随毁;晚岁一意国家之急,不以言语自见;盖可以言传之史料,不得事实之什一。先生丧后百日,朋旧有纪念之文,各述公私相与经过,事虽片段,语皆可征,第一辑六十四编,名“黄膺白先生故旧感忆录”。亦云為之序,中有曰:回念先生在世,性刚而以忍为德,善言而以默为辩,智足而不用多谋,见从迂远,行在切近。不废极新之学,而守极旧之义。与人交落落,不为利害之说,而简率易与,终始如一。爱国情绪热烈,而不耐周旋政治,其进也难,故出处常不得已;其退也易,故努力只限于枢纽,而成败须俟乎后人,综其一生,盖常在矛盾之中,其心迹之苦、行事之难,而不为世人所共谅焉,宜也。呜呼!士君子处非常之世,忧国居天下先,然言则违众,行辄块然,无济于时,赍志以殁者多矣,宁独先生为可哀耶?
先生逝世未周年,而中日战起,遗稿谨藏密处,知交散在他乡,征信难全,长编之作不可期;且寇深势急,文章其何为者?众方宛转于焦土,岂得从容论往者事。先生而生,决不许我。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秋,欧战爆发。三十年(一九四一)冬英美参加对日战争。于是全局胜败更可睹。亦云之所以拳拳于国家之危急,耿耿于人心之不定者,亦既竭其绵力而尽其苦志矣。乃于三十二年(一九四三)春,始自草半生杂记,其间二十五年一篇,往往涉及先生出处大节,然断简零篇,仅后死者以为追思缅想而已。岁月不居,距先生之殁瞬十载,烽火未息,山中学校及所存一生仅有之遗物,一再被劫,至本年春而弦歌中辍,器物尽空。所谓谨藏者,岂可终保耶?人事不可知,宿诺其将谁诿?爰略具行谊始末,为后之论史事者考焉。
民国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夏七月黄沈亦云谨撰
先生家传既成后四旬,实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之十日,日本降讯传至沪上,十五日,吾蒋主席在重庆向国内外广播其事。九月二日,日本代表重光葵、梅津美治郎至美国军舰密苏里,向中美英苏澳加法荷新西兰签订降书。四日,蒋主席作胜利广播。九日,吾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南京正式受日本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之降。
溯昔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五月三十一日签订《塘沽停战协定》,代表吾国者:北平军分会何代委员长应钦所派军分会总参议熊斌;代表日本者:关东军参谋副长冈村宁次。十二年中,人物依然,荣辱易位。倘所谓天道循环,物极必反者非耶?抑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成败洵非偶然耶?呜呼!人类而不有大仁大勇之心,克己以解古今报复之结,徼天之惠而不战兢惶悚,懔然以前车为戒者,则后之视今,能不如今之视昔耶?可不惧哉!
亦云尝与先生同遭国难,不得分其劳、慰其志,抱终天之恨兼人之愤久矣;睹兹日月重光,河山还旧,喜极欲狂。念先生未与胜利之盛,谨于是日具瓣香清茗以告在天之灵,系辞以代告文曰:
百灵小捷不足数,一路二路断续吐,是君最后呻吟语。王师毕竟定中原,家祭今朝君知否?百千万亿成仁赴义之国殇,与夫虽不阵亡而实战死之忠魂,当与君徘徊乎太空,而乐视斯民之鼓舞!一杯酹向阶前圃,昔日租界今国土。
民国三十四年(一九四五)九月九日亦云又记
(原载《传记文学》第四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