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25/49页)

4、“袜子们”的结局

李鸿章病倒了。起因是拜访英、德公使之后,回贤良寺的路上受了风寒。

虽然庆亲王奕劻同样是“全权议和大臣”,而且以“亲王之尊”列在李鸿章之前,但是李鸿章“大权独揽,左右无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首先是性格懦弱的庆亲王面对惟我独尊的李鸿章主动往后退缩。这个满族皇亲对汉大臣李鸿章居然公开地表示:“我公系国家柱石,实为当今不可少之人。凡事均须借重,本爵拱听指挥耳!”因此,“每当聚议时,一切辩驳均由李鸿章陈词,所奏朝廷折电,概出鸿章之手。”

慈禧最担心的是被各国抛弃,从而失去对大清的统治权,而李鸿章恰恰在尽心竭力地极力维护慈禧,因此逃亡中的慈禧把李鸿章当做了惟一可靠的救命恩人,她在西安的黄尘烈风中天天盼望着李鸿章的“好消息”——“望电报如饥渴。”慈禧的担惊受怕无形中加重了正在京城为她收拾残局的李鸿章的权势。

李鸿章躺在贤良寺里的病榻上,一边处理大量电文,一边就与各国尽快达成“议和大纲”反复磋商。他坚持联军的军事“讨伐”要有时间和范围的限度,最后瓦德西接受了李鸿章提出的联军的军事行动不得超越沧州、正定和河间以南的要求。李鸿章在病榻上还接见了上海“救济会”的代表,感谢他们北上救济皇城附近的难民。病中依旧繁忙的李鸿章居然还发过这样一个电报:他觉得来往电报每个字四角实在是太贵,以至每个月电报费就得过万,于是要求上海的盛宣怀以后不要原文转发张之洞等人的“空论长电”,如果真的有事,摘要发出,以节省经费。

张之洞的电报不来了,但他给李鸿章送来个大活人,这就是那个叫喊着“愿意为君王去死”的辜鸿铭。辜鸿铭一到达北京,就声称自己有让列强们低头的绝招,原来他曾经是联军司令瓦德西的老师。李鸿章有一点兴奋但也有点不相信,于是专门宴请瓦德西,结果瓦德西刚一出现,就被辜鸿铭用一顿流利的德语当头臭骂道:“瓦德西!你太无礼!你没有资格代表你们的光荣的恺撒!我马上给德皇陛下去电报!”更令李鸿章吃惊的是,瓦德西竟然一再向辜鸿铭鞠躬,一个劲儿地说:“请原谅,请原谅!”

辜鸿铭在帝国和民国的历史上有太多的故事。他对自己曾经是1901年与联军谈判的中方主要人物之一有过详细的回忆,尽管他把自己的作用夸大到似乎是单枪匹马地拯救了一个帝国,但他的出现确实使那些沉重的日子多少带有了点喜剧色彩。根据他的回忆,他在德国留学的时候,给他和他的德国房东每天送食品的水果贩子就是这个瓦德西。瓦德西那时候很悲伤也很快活。悲伤是因为他是一个孤儿,正对“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的大官们”怀着满腔仇恨,而快活是因为他好像与房东太太有点温馨的暧昧关系。在房东太太的介绍和怂恿下,瓦德西拜辜鸿铭为师,“学习德文、法文和有关科技方面的知识。”中国有句古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必辜先生在德国的时候也把这句话所包含的东方哲理传授给了孤儿瓦德西。因此,1900年,对于成了中华帝国太上皇似的瓦德西,辜鸿铭就根本不必客气了。他质问瓦德西:“中国现在的处境,德国经历过没有?”瓦德西赶紧回答:“经历过。”他又问:“那时飞在德国上空的恶鹰是哪些国家?是拿破仑!是法国和奥国!现在,你要做的事是帮助中国驱除那些恶鹰!”瓦德西连说:“是,是!”辜鸿铭让瓦德西起誓。此一番情景用辜先生自己的话说是:“我先带领庆亲王用中国话祷告上帝,然后又陪瓦德西用德国话祷告上帝。”

没有证据表明辜鸿铭老师的面子对1900年中华帝国与各国的谈判起了多大的作用。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自从辜鸿铭来到李鸿章身边之后,帝国利用瓦德西确实在挑动各国遏制俄国人对东三省的阴谋上起了一些作用。当对李鸿章表现得最殷勤的俄国人带头提出向中国索取七亿两银子的时候,各国就有了剧烈的反对之声,因为他们认识到了这是俄国人企图“让中国精疲力竭,然后乘虚而入。”

李鸿章的突然病倒,使虽做拖延之状但实际急于谈成的联军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各国草拟的“议和大纲”终于出笼,并邀请李鸿章去西班牙使馆“接受十一国公使的面呈”。但是,李鸿章实在爬不起来了,只好让庆亲王自己去。当庆亲王拿回十一国拟定的“议和大纲”之后,李鸿章深感各国开列的条件“极为苛刻”,特别是其结尾处的声明:“如果不答应以上条款,就没有各国撤军的希望。”“议和谈判”谈在李鸿章,“行在政府”,而政府此刻远在陕西西安,于是“屡传电谕授意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