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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莲整日以泪洗面,但是一面对张六佬,却又换了一副面孔。
“顺儿,快过来跟爹说说话。”张六佬躺在床上喊道。卢玉莲带着儿子走过去,他握着儿子的手,慈祥地说:“天顺,这两天在学堂跟许先生学了什么?快跟爹爹说来听听。”
学堂是张六佬捐建的,许先生是学堂的教书匠。
张天顺乖巧地说:“许先生教我读《三字经》,还有《诗经》。”
“顺儿,快给爹爹念念……”卢玉莲说。张天顺于是摇头晃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张六佬看着乖巧聪明的儿子,心里自然很高兴,他摸着儿子的头,舒心地赞叹道:“真乖,去玩吧!”他看着儿子轻快地跳着跑出去,脸上溢满着笑容。
卢玉莲看着父子俩,心里半是幸福,半是忧伤。
张六佬突然从身边拿出一个盒子,端详了很久才递到卢玉莲面前。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爹留下来的极叶图,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等天顺长大了,你就把极叶图交给他。”张六佬跟卢玉莲说。卢玉莲望着他消瘦的面孔,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嘤嘤地哭着。
张六佬为她擦去泪水,笑着说:“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乱想,我只是近日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担心某天把什么都忘了,现在把极叶图交给你,你好好收着,千万别弄丢了。”
卢玉莲只是痛苦地摇头,她明白他的心思。
“玉莲,还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希望得到你的支持。”这件事在他心里放了许久。卢玉莲忙点头,他才接着说,“我之前被人陷害离开鹤峰数月,幸得贺老总收留。贺老总待我不薄,目前日本人也打进了中国,正是需要国民大力支持之时,就当我谢恩吧,家里还有些积蓄,我想捐一些给贺老总。”
卢玉莲理解他的所为。
张六佬把手放在她脸上,她附身趴在他胸膛上,泪水打湿了被子。
“玉莲啊,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受苦了!”张六佬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连连摇头,他双眼空洞,沉声叹息道,“我还说等天顺长大后,要带你们娘儿俩出去外面看看的……”
“别说了,快别说了,我跟孩子等你好起来。”她捂住他的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让十三去找最好的大夫回来。”
张六佬苦笑道:“该找的都找了,你们虽然都瞒着我,没跟我说实话,但我心里明白,你们这是不想让我担心。我脑子里有弹片,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六佬,我不许你这么说。”卢玉莲无比心痛,这一夜,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敢合眼,生怕一觉醒来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可她心里明白,这个自己挚爱一生的男人,终将会离自己而去,她只能祈祷这一天尽量晚点到来。
一天晚上,卢玉莲把天顺叫到面前,展开极叶图,语重心长地说:“这张图是你外公留下来的,是你外公和你爹一辈子的心血,但也是因为这张图,才给这个家带来那么多的灾难,你是极叶堂唯一的后人,现在娘要把极叶图传给你……”
张天顺紧咬着牙。极力忍住没叫出声,但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卢玉莲照着图纸,一针一针地在儿子背上刻着,她能感觉到儿子在颤抖,但她铁了心,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儿子背上。
陈十三整日在快活林以酒买醉,已经很久没回极叶堂了。这日他正喝得醉醺醺地跟几个姑娘打闹,突然有人急匆匆地来叫他,让他赶紧回去。
“回、回什么回,你、你是何人,来,陪我喝、喝酒……”陈十三提着个酒壶,满屋子里跑。男子突然大叫一声:“六爷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陈十三举起酒壶又要喝,却突然愣住,盯着男子问,“你说什么,六爷去哪儿了?”
“六爷人走了,过世了,您快回吧!”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陈十三提着酒壶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回过神来时,不禁一阵颤抖,手一松,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六佬就这么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卢玉莲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怎么叫他也没叫醒,整颗心像被刀尖剜了一下,一阵生疼。
“哇……”卢玉莲号啕大哭,可又紧紧地捂着嘴,担心吓着了孩子,泪水全都被吞进了肚里。
这个女人,这个张六佬挚爱了一生的女人,此刻紧紧地搂着丈夫还有余温的身体,久久不愿放手。
“哪天如果我走了,你就带着孩子,跟十三爷回广东去。”这是张六佬留给她最后的话。
陈十三飞奔回极叶堂,看见哭成了泪人的卢玉莲,还有跪在床前的张天顺,再也无力往前迈步,良久之后才嘶哑地号哭起来:“六佬,你怎么就这么走啦?”他颤巍巍地走到床前,看着张六佬安详的面容,泪如泉涌。他突然抽了风似的抽自己的耳光,骂自己畜生不如,整日只知道泡在快活林,居然跟张六佬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