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鲜红的雪并非从空中落下(第10/14页)
对坦克来说,冰面太薄了,因此,它们沿着河岸排列在高地上,对着我们开火射击,就像是在靶场打靶。炮弹不停地爆炸,在我左右两侧,不时有人倒在雪地上。白色的伪装服被他们身上的鲜血染红了。被打死的人堆积如山,负伤的人呻吟着,呼叫着救命。许多地方的冰面被炮火击碎,激起的水柱高高地窜入空中。冰面破裂后,倒在积雪上的许多尸体消失进汩汩的河水里。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冰面上的死者和伤者,耳中只有爆炸声,我意识到,地上的积雪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最后,我终于跑到了对岸的安全处。
我们当中,并没有太多人成功地逃至遥远的河对岸,并在那里的白桦林中获得隐蔽。可就算在这里,我们也不安全。坦克炮弹在树梢上炸开,弹片和树枝雨点般地落下。许多人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结果却在这里负了伤。
树林中有许多掩体。正当我们跑过一座掩体时,一名下士朝我们挥着手,示意我们进去。我踉跄着冲进了掩体的通道,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和说话能力。感谢上帝,我终于在这场渡过顿河的死亡之旅中生还下来。
这些掩体的状况出奇地好,不仅干净,而且相当专业,都是用相同长度的白桦树干搭建而成,肯定是为了长期防御而建造的。不过,谁知道它们在这里被空置了多久呢?一名士兵估计,这些掩体曾被一支炮兵部队所占据,他看见过顿河河岸上准备的炮兵阵地。我认为这些掩体在这里可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那位下士递给我一根烟。当我伸手到左胸袋里掏打火机时,我的手指夹住了一块铁,打火机已被一发子弹或弹片打得变了形。手指摸到的地方,金属壳已被击破,我甚至能闻到军装上渗出的打火机油的气味。我想起在我到达小山丘时,左胸部感到重重的一击。这只坚硬的打火机,是上等兵格拉拉在斯大林格勒时给我的,可能就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不知道他和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但现在没时间缅怀往事——我们必须继续逃命!最后一批逃过顿河那场可怕磨难的士兵中的一员气急败坏地说,敌人的步兵和迫击炮部队正踏过冰面,很快就会到达这里。
我们没有武器,根本无法挡住他们。那位下士丢弃了他的冲锋枪,而我手上只有一把手枪。下士跑在最前面,穿过树林中的灌木丛,我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每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头顶上,我们听见迫击炮弹在树梢处的爆炸声,碎片雨点般地朝我们落下。此刻应该是钢盔派上用场的时候,可我们在仓促逃命时,为了减轻重量,早已将它们丢弃。
在树林边缘,我们出现在一片冰雪覆盖的草原前。冰冷的寒风将粉状的雪吹入小土堆,土堆渐渐变成了大雪堆。我的体力慢慢地得以恢复,身上的汗水渐渐消退了。但现在,我开始发冷。其他人的情况也和我一样。我们把衣领竖了起来,仍戴着帽子的人把护耳拉下,遮挡住自己的双耳。
我们顶着寒风,隐蔽在一道峡谷中,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另一群筋疲力尽的士兵,他们也是我们部队的人。他们已经在雪地里挖了坑洞,以躲避刺骨的寒风。令我高兴的是,在一个雪坑里,我遇到了我的朋友,瓦利亚斯和格罗梅尔。他们俩平安地逃过了顿河,但现在却冻得要命。瓦利亚斯的头上甚至没有帽子,而格罗梅尔则坐在雪坑里瑟瑟发抖。
寒冷会致命,特别当身体憔悴到像我们这样。而且,这里看不见房屋和谷仓——根本没有温暖的容身处。因此,我们必须继续前进,直到找到自己人为止。可他们在哪里呢?他们会不会去了南面更远处,以至于我们找不到他们?冒着寒风行军非常累人,尽管运动能让我们保持些温度。
一些负伤的士兵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我们在下一道峡谷处休息,并在雪地里挖了些坑。但在坑里待太久会把我们冻僵,所以我迫使自己不时地站起身,来回奔跑几步,以放松自己僵硬的身体。
12月14日。清晨时,我们被猛烈的炮火赶出了峡谷:俄国人发现了我们,并用迫击炮对准我们实施炮击。我们像受惊的公鸡那样四散奔逃。刺骨的寒风将冰冷的雪花抽到我们滚热的面孔上,雪花立即融化成细细的水流,随即又被冻成小小的冰块,挂在我们胡子拉碴的脸上。重新集结起来后,我们听见右侧传来了交火声,突然,一股德军士兵出现了,他们冒着纷飞的大雪朝我们跑来,大声叫喊着:俄国人就在他们后面。我们加入他们的行列,一同奔跑起来。在我们身后,伴随着步枪的射击声,俄国人的一挺机枪吼叫起来。一名德军士兵转过身,疯狂地叫喊着。他举起步枪,朝着敌人拼命开枪,可没走几步,他便中弹倒在了地上。又一个士兵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