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宁都会议(第2/3页)

项英却扭住不放,他不想听前方同志作具体解释:“反正你们是寻找借口不执行命令,这是根本事实。”

“根本事实,你们就是不想听!”周恩来一脸苦涩地说,“你们总让人把话说完嘛。”

“具体事实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实质在于你们对命令执行得不坚决!”项英严厉地说,“这里是对共产国际指示的态度问题。你们对国际路线是忠实地执行还是口头答应执行……这里应该特别指出的是毛泽东同志,他对国际一向采取不尊重的态度,拥兵自重,顽强地坚持自己的做法……”

毛泽东的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没有点燃,好像把它忘了似的,抑制住狂烈的怨愤,尽量平静地反驳说:“这是不公正的!我们在前方尽一切可能按指示去做,可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命令,叫人难以忍受……目前,我军的实际力量,不可能攻打中心城市,这是有血的教训的。即使因此获得不执行命令的罪名,也不能拿着战士的无谓牺牲去机械地执行!比如……”

但是后方的委员们却不愿听毛泽东的解释。“应该检查主观原因,应该深挖思想根源……我们的红军斗志高昂,一向是攻无不克的!”

这些指责,出发点都是放在假设的、臆想的基础上,简直不可理喻。一种极端政策的推行,可以造成许多人的畸形心理。就像一辆从陡坡上向下滚动的车,它冲决一切障碍,以加速度的冲力向下滑行。先要你打下一两个中心城市,再让你争取一省数省胜利,再让你把胜利旗帜插遍全国……再让你几十天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挟五洲,揽全球。梦魔似的狂热,梦呓似的谵语,直到撞崖落谷车裂轮飞噩梦始醒。

那时共产国际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望,威望可以造成盲从。威望是个好东西,它可以把你引向光明的峰巅。威望是个坏东西,它可以把你引向黑暗的深渊。

周恩来深深知道,握有共产国际尚方宝剑的委员们,对前方的几个委员(主要是毛泽东和他本人)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他还不太相信(尽管他隐隐意识到了)以他的拒不执行指示为借口,剥夺毛泽东在军队的权力。这种可能性,在他心上投下难以言喻的阴影。他要尽最大努力,不使这种局面出现。这时,他看了毛泽东一眼,只见他脸色蜡黄,两腮微抖,反映出内心深处被强抑着的感情风暴。周恩来找到了一种策略,他试图把路线问题(他认为本来就不是路线问题)引到军事指挥上来:

“我认为对毛泽东同志的指责太过火了,这不符合实际情况。但是,我不否认军事指挥可能存在着许多问题,如果有什么错误,我有责任!甚至我的责任更大更直接。”

项英却固执地认为这不是军事指挥问题,而是指导思想问题,是悲观情绪问题,是对共产国际的态度问题,因而也就是路线问题。这些倾向特别明显地表现在毛泽东同志身上。

这种印象,来自项英的历史优越感。他认为毛泽东跟莫斯科、跟第三国际向无直接联系,几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对第三国际的路线既无认识也无感情。

他还认为毛泽东是个农民知识分子,对工人阶级并不真正了解,也缺乏工人阶级革命斗争的鲜明性:执行的是富农路线,重视农村,忽视城市。

他还认为毛泽东对马列主义并不虔诚。你看毛泽东的书箱里是什么书吧,几乎全是封建时代的老古董:《吕氏春秋》、《贞观政要》、《三国演义》、《红楼梦》、唐诗宋词,甚至还有《金瓶梅》。使他最为惊讶的是,毛泽东竟然从当地一个老学究那里借来了一本《周易》,后来,他打听到这是一种测字算命的书。毛泽东在几次会上讲话,很少说马克思列宁怎么说,总是顺口来几句孔夫子怎么说,老子庄子韩非子怎么想。……而他项英自己却抱着一本《共产党宣言》,一本《国家与革命》反复苦读。更主要的是毛泽东对争取一省或数省胜利毫无信心,对夺取中心城市更是不赞成。这种同志在军事领导岗位上,国际路线是很难贯彻的。

项英对周恩来的调和主义,深感不快,他必须抓住实质性的问题:“我们认为,毛泽东同志丝毫没有认识自己的错误,为了保证国际路线在红军中得以贯彻,毛泽东同志应该离开总政委的岗位。”

“不!我不同意。”周恩来一改往常的冷静,炯炯目光直视着项英,大声地说,“我们应该承认,我们前方的同志确有以准备为中心的观念。后方中央局的同志集中火力反对等待倾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应该充分认识敌我力量的对比。敌人正在准备大举进攻,而我们不做准备,就不可能有效地粉碎敌人,这一点,后方的同志应该给以充分的估量。……我不同意对毛泽东同志的过分批评。我深深知道,我们在前方的同志是尽一切可能进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