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巴之水(第9/10页)
——对他讲话。
“嘿,巴迪·乔。”弗林医生说。他无力地垂着眼睑,眼珠上下翻动,左右摇晃,勾画出一道缓慢的正弦波。
“嘿,弗林医生。”巴迪·乔说。他的脑部想要感受恶心,但是他已经没有了能够恶心的器官。
——我的头在哪里?
“套装身体想知道头在哪里。”
“它还没有完全做好呢,巴迪·乔。我想它永远不会完成了。手杀死了团队的大部分成员,我不知道制造头部需要的专业技术还是否存在。就算存在,没有我来搞定征用令,它也永远造不出来。”
沉默。身体在思考。弗林医生抽了一下鼻子。一股樱桃色的鲜血沿着一条触手的侧面流下,滴在了下面的甲板上。
——你对其他异类了解多少?
巴迪·乔转述了问题。
“一无所知。”弗林医生说,“你是我们建造过的唯一异类。不可能再有其他异类。嘿,你不可能一直像这样维持着我的生命。还能撑多久,最多10P?”
“身体能够感觉到其他异类的存在。”巴迪·乔聆听着声音说,“它说它们始终都在增加,就在海洋的另一边。现在已经有十个了。它想要个头,好加入它们。”
“十个?不可能啊!不管怎样,根本没有海洋的另一边。你还不明白吗?宇宙尚未坍缩成虚无,靠的就是这个气泡里生命的压力。生命力强大得引起了甲板的生长,只为了让我们能够活下去。不再有海洋的另一边了,只有这里。”
“现在有海洋的另一边了。”
这时候他知道答案了。很明显的答案,它径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我知道那些异类来自哪里。”他说。但是太晚了,弗林医生已经死了。
“可是我想告诉你答案,弗林医生。”他喊道。触手从弗林医生体内松脱出来,相互揉搓着,就像是人类在搓掉手上的脏东西。它们放开了他,让他远远地跌向下面的甲板。巴迪·乔看着弗林医生的尸体翻滚着跌落,越跌越远,直到掉在某户人家的房顶上。
触手又在扭动抽打,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拼出橙黄相间的长长手迹。这就是它们说话的方式,巴迪·乔想,异类就是这么说话的。我在我的潜意识里能够听到,通过我的周围视觉能够读到。
——我们来自哪里?
“来自充满宇宙的生命之力。”巴迪·乔说,“如果月球上开出花来仅仅是因为人类生活在那里,那么当有关你们的想法在弗林医生的实验室里扎根时,你们就注定会出现。新的生命行走在地上,便会开拓出支持它的新环境。现海洋对面已经有了新环境。”
——多么奇怪的想法。这是宇宙运作的方式,可我们不是这么设想的,巴迪·乔。
“任何人都不是这么设想的。”巴迪·乔说。他现在有三十英里长,二十英里宽,两英里高,腿和胳膊占满了周围所有的甲板。他每时每刻都在生长。“这是个以滋养生命为唯一目标的宇宙。新的生命时刻都在迸发,而我们却困在了这个小气泡般的宇宙里。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快了,巴迪·乔,快了,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现在我们知道是什么在阻碍我们了。
“什么?”
——你。
触手甩了一个圈,抓住巴迪·乔的头,干净利落地拔了下来。这脑袋已经没有用处了。没有脑,异类也是完整而且能够思考的。弗林医生和他的团队把它设计得如此不同寻常。
巴迪·乔的头翻滚着跌向弗林医生的尸体时,触手开始从第七层甲板的金属上松脱抽回。身体伸得越来越细,准备掠过海洋,伸向自己的同类……
然后它又停住了。它沾染了一点点巴迪·乔和他的人性,沾染了一点点人类的起源。它是由人类创造的,人类的一点点原罪被织入了它的身体。它并没有完全摆脱人类对于宇宙究竟因为什么而不得不自保的好奇。它仍想要知道对于事物如何运作的解释。好奇,这是最为怪异的感觉。如果没有它,没人会惊叹自身的存在。这是个令人眩晕的想法。
异类环顾着,四处品咂着,体验着残存的人类世界,体验着甲板和被污染的海洋,还有定义了这个世界栖居者的那种注定失败的冲动的最后一次微弱激发:试图理解世界基本机制的强烈欲望,那种总要违背基本规则的执拗——尽管那规则在量子层面就被写就,并在人类最古老的文本中有过警示。
不要审视这个系统,否则你会改变它。宇宙不愿被理解,它会反抗。
忘了所谓好奇心吧,异类对自己说,它立刻便照做了。
远远的下方,巴迪·乔的头落到甲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秦鹏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