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幻觉(第6/17页)
——显然,剩下的部分,比原先的少了。这是因为一部分质量已转化成了能量。
酒店服务员和客人们围着这焚毁的树木,发表着议论。而我却不能听清他们在谈些什么。大约是哀叹树种的难得,而失去的容易。也许,也议论着死亡发生的原因。
除了这株龙血树本身外,酒店其他地方并无过火的痕迹。这使我想到传说中人体的自燃,而树竟也会像绝望的失恋者或无畏的佛教徒一样自焚吗?
这是我的臆想,在我头脑中产生,此时非常自然。而实际究竟怎样,并不清楚。
韩国人找我,说那天要给我讲的事还没有说完。他是要述说他们民族的历史么?
“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向你说。也许事情比我最初想像的还要复杂。这座酒店里除了我们两人外,住的全是日本人。”
“有这等事?”
“有这等事。”
“那又有什么呢?日本人有钱。”
“你可能不太清楚。别的不敢说,至少,应该有一些韩国人。这是韩国人出门旅游的季节,我们韩国人也有钱。”
“是吧。”
“当然,也可能有一些中国人。”他看了看我,补充说。
“中国人倒不至于很多。”
“不管怎么说,事情非常奇怪。”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调查日本游客数量?”
“昨晚鱼崎一夜未归。”
“他可能寻欢作乐去了。”
“我打赌他没去。”
韩国人紧张地说,也显露出一丝忧虑,看得出他不是在装。
我想起海滩上韩国人的身影。正如我能在韩国人不知情的时刻,注视到他的存在,那么韩国人大概也在日本人不觉之中,了解到他的动向吧。但朴相柱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我又仿佛坐在了飞机上。一切都缺乏把握感,可怖的大海正从下方偷袭过来。我完全看不见这种猖狂进攻,仅仅嗅到了不安全的气息。但是,一切又都有一种虚假感,包括我的存在与活动,以及那株龙血树的毁灭。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你不是间谍了。”他似乎有些失望。我想,他要真是间谍,那也是一个蹩脚的间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我正在调查。美国这个地方很古怪,你得留个心眼。如果发生了什么,中国人应该和韩国人站在一起啊。只有韩国人,才是中国人真正的朋友。”
萍水相逢的韩国人的一席话,在我心中激起了涟漪。中韩的交往,正像历史本身一样古老而模糊,那种纠缠的关系就像膀胱与结肠。北京街头连绵不断的韩国饭馆,云雾一样亲切地往来在我的脑海里。我曾和女朋友在其间流连,而漂亮的朝鲜族女服务员的笑靥,又常常捉走我的视线。
我开始留心此间诡黠的气氛。我回忆着晚上韩国人古怪的身影,那似乎消失了的酒店和遥远的红雾,以及这像是焚烧掉的热带名贵树种。它们是幻觉还是其他什么?夏威夷这块土地上存在什么未知之谜?
我选择夏威夷作为我的目的地,纯属偶然。多年以前,我在一本《旅行家》杂志上看到了关于它的介绍。
我去过海南岛和我国沿海的一些省份,还在越南逗留过一个星期。但无论是亚龙湾还是北海银滩,抑或万柱海滩,都比不上照片里夏威夷的怀基基。我并不是单说那自然的风貌,不,怀基基的污染程度也许还甚于别处。然而,夏威夷的放纵和自由,是天下独步的情调。
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
当时我想,如果我有一天能够出国(越南的那次除外),一定要选择美利坚合众国的夏威夷。这原本是虚荣心作怪。
除此之外,也许还因为它是离中国较近的美国吧,这击中了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美国情结。整个亚太的荣辱,都与东京-夏威夷-旧金山这条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线有着颇大关系。当初,孙中山先生选择的,便叫檀香山。从中,或能追寻我国近代化发源的踪迹。“二战”的神秘,半个世纪仍笼罩于此难以散去。东西方的交汇和冲撞,是因为这组岛屿仍在不断的成长中吗?
随着我的长大,对死亡的渴望便一天天聚焦起来。青春消逝过程中产生的脉冲,唤醒着意识中的消极成分,环境的压迫,恋人的离去,都召唤我走向归宿。他们说我心智有了毛病。哼,由他们说去。今后都会理解的。
我在国内试图自杀了三次,都未能成功。一次服了安眠药,但被一位朋友送往医院。另一次跳长江自杀,被一位解放军战士捞起。还有一次在山海关试图卧轨,最后的瞬间因为发现远处有人偷窥而愤然离去。
我没有去中国沿海谋求新的自杀,因为夏威夷的影子在心灵中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