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阿纳吉斯特:一
他们一早就带走了克伦莉。
这完全出乎意料,至少对我们而言。事件其实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盖勒特引导员首先到达,尽管我还看到另外几位高级引导员,在花园上空的房子里对话。盖勒特叫克伦莉出去时,脸上并没有显出不快,只是低声跟她谈话,表情很是严肃。我们都起了床,波动中透着负疚,尽管我们没做错任何事,只是整晚躺在硬地上,听其他人呼吸的古怪声响,还有偶尔动弹时发出的细微响动。我观察克伦莉,为她担心,想要保护她,尽管这想法很是鲁莽,我连危险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跟盖勒特对话时傲然挺立,像是他们中的一员。我隐知到她的紧张情绪,就像一条濒临破裂的断层线。
他们在花园小屋外面,距离有十五英尺,但我听到盖勒特的声音提高过一会儿:“这样荒唐的行为你还打算继续多久?非要在一个破棚子里睡觉?”克伦莉冷静地反问:“你有意见吗?”
盖勒特是引导员中间级别最高的一个。他也是最残忍的。我们并不认为他存心作恶。看上去,他只是不相信我们会感受到残忍行为。我们是机器的谐调者;我们本身也必须被谐调成对项目最有利的状态。如果这个过程有时会导致痛苦、恐惧或者退役到荆棘丛……也纯属偶然。
我们一直想知道,盖勒特本人有没有在正常情况下。他有的,我看出了这一点,当他向后退开,一脸受伤的表情,就像克伦莉的话对他造成了严重打击。“我一直真心待你。”他说,声音已经在打颤。
“而我也心存感激。”克伦莉的语调没有一丝变化,脸上也没有一块肌肉动过。她的样子和声音,前所未有的就像是我们中的一员。而且就像我们经常做的那样,她和盖勒特正在进行的对话也跟嘴里说出的词句完全无关。我探查过,周围没有任何特别信号,除了他们的嗓音带来的轻微颤动。但是。
盖勒特盯着克伦莉。然后,前者脸上的伤痛和愤怒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他转身看着别处,冷冷地说:“今天我需要你返回实验室。子网又一次出现了波动。”
克伦莉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微皱:“之前可是说过,我有三天时间的。”
“地质魔法学研究的优先级高于你的休闲计划,克伦莉。”盖勒特扫了一眼我和其他人聚集的小屋,发现我在盯着他看。我没有避开视线,主要是被他的痛苦迷住,没想到要掩饰。有一会儿,他显得很尴尬,然后就是生气。他对克伦莉说,语调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基地之外,生物魔法学家只能做远程扫描,但他们说,他们实际上已经侦测到谐调者网络上出现了有趣的整流现象。不管你在对他们做什么,显然并不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带他们去你原计划中的地方,然后你就可以回基地了。”
她转身看我们。看我。我的思想家。
“这次行程应该很简单,”她对盖勒特说,同时看的却是我,“他们需要看到本地的引擎组件。”
“紫石英组件?”盖勒特瞪着她,“他们一直生活在它的阴影里,一直都能看到它。这会有什么用?”
“他们还没有见过接口。他们需要完整地理解组件的生长过程——而不仅仅是通晓理论。”突然之间,克伦莉转身不再看我,也不再看盖勒特,径直走向那座大房子。“你只要带他们看看那个,然后就可以把他们带回基地,之后就不必再管。”
我完全清楚克伦莉为什么用这样不耐烦的语调说这番话,也知道她离开前为什么不肯道别。这正是我们每个人都做过的事,当我们不得不眼看着或者隐知到我们网络中的另外一个人在受罚;我们装作不在乎。(特鲁瓦。你现在的歌声单调,但并未沉寂。你歌唱的地方现在在哪里?)这样会缩短所有人痛苦的时间,也让引导员不会随即注意到下一个,迁怒于人。理解这个,跟目送她离去却毫无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这之后,引导员盖勒特的情绪相当糟糕。他命令我们带上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发。我们什么都没有,尽管我们中的有些成员需要在离开之前排泄,而且所有成员都需要食物和水。他让需要排便的人使用克伦莉的小卫生间,或者使用园子后面的枯叶堆(我是后面这组的一员;这样蹲便感觉很奇怪,但也是非常开眼界的经历),然后告诉我们无视饥饿和焦渴,直接出发,所以我们照办了。他让我们走得很快,尽管我们的腿比他的短,而且昨天一直走路,现在还酸痛。我们看到他召来的直运兽,松了一口气,车子来了,我们就可以坐上去,被运送到城镇中央。
其他引导员跟我们和盖勒特同车前往。他们总是跟盖勒特谈话,不理会我们;盖勒特的回答很简短,仅用一个词。他们问他的,主要是克伦莉的事——她是否一直这样难缠?在他看来,这是不是基因改造工程的意外缺陷?为什么他要允许克伦莉参与这件工程,既然从实质上说,她只是一件过期的设计原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