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3/4页)

“小心别洒了,”妈妈说,瓦妮莎把手掌按在桌子上。“爸爸想让你今晚早点上床,”她接着说,“他说你睡眠不足。”瓦妮莎瞥了妈妈一眼,可是妈妈忙着把烤焦的碎屑扫到墙角的桶里。瓦妮莎叹了口气,把手指在牛奶中蘸一下,又按了按剩余的饼干屑,把它调成糊状。“哦,珍妮特·巴尔萨泽快生了,我们要去参加。可能再过几天吧。”

瓦妮莎做了个苦脸的表情。珍妮特·巴尔萨泽已经生了两个有缺陷的婴儿,生下来就是黏糊糊的青色死胎,像水洼里淹死的昆虫。她要是再生个有缺陷的孩子,就再也没有资格生育了。有人就会鼓动她的丈夫吉尔伯特再娶个妻子。有时女人宁愿喝下绝命汁,也不愿无儿无女活在世上。索尔牧师喜欢赞扬这样的女人。

瓦妮莎想象不出安静乏味的吉尔伯特·巴尔萨泽能拿什么大主意。他和珍妮特可能会孤苦终生,到他再也干不动时,就不事声张地默默死去。希望到时候他把打铁的本事传授给了别人。男孩都想学打铁,他们打赌说他生不出孩子,到时候不得不收别人家的次子为徒。他经常把他们从火炉旁边赶走,喝令他们一边玩儿去。

“我们一定要去吗?”瓦妮莎问。她记得珍妮特上次生下缺陷胎儿时的情形,那场面既吓人又恶心。

“这是我们的义务。”妈妈说,意思是一定得去。

“我能去图书室吗?”瓦妮莎问。

“只要你的两只手很干净。”妈妈说。瓦妮莎低声咕噜着背出妈妈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希望你记住,你是多么幸运,手边就有书。岛上其他人都没有这个优越条件。”

游侠们也都是收藏家。从往昔文明的遗迹涉足而过,怎么可能不是收藏家?每户游侠家庭都不仅继承一堆宝贝,而且,游侠每去一趟荒野,还会再添一些宝贝。这些宝贝有时杂七杂八:精美的饰有花卉图案的盘子,亮晶晶的首饰,几台机器。有时主题鲜明;游侠亚伦收藏了一些骏马的图画和雕塑,骏马向前拱着精致的脖子,健壮的腿伸展开来,让岛上的孩子们觉得怪异,孩子们从没见过比羊大、比狗跑得快的动物。爸爸与先祖亚当的代代传人一脉相承,他带书回来。他们家的图书室占了整栋房子将近一半的空间。爸爸把一部分书藏在一只箱子里妥善保管,说它们只能给游侠看,瓦妮莎始终打不开那把锁。不过多数图书都是故事书,他骄傲地把它们摆放在环绕房间四壁的简易书架上。图书的品种之多令人咋舌:有的书只有手掌大小,有的书庞大厚重到瓦妮莎必须抵到肚子上才搬得动。它们用她从未见过的黄油色精美皮革做封面,或者用质地细密的布料做封面,分辨经纱和纬纱让人眼睛发疼,或者用厚纸做封面,上面点缀着从不会剥落的插图。瓦妮莎觉得有一本书最漂亮,它的页码边缘涂有薄薄的金砂,把书合上,它看起来像一块熠熠生辉的珍宝。《神圣罗马帝国的创新》虽然外观富丽堂皇,里面却没有图片,不能告诉瓦妮莎神圣罗马帝国是什么样,也没有清晰地说明它到底发明了什么。

爸爸把书籍的出版日期都抠掉了,他说荒野的年代没有意义,但是保留了作者姓名和其他信息。那些名字很怪,让瓦妮莎非常惊讶。玛利亚·卡兰斯沃思。阿瑟·布雷顿。阿迪埃尔·韦克斯曼。萨尔曼·鲁西迪等。在岛上,大家都沿用先人的姓氏。取名要经过游侠批准,名字是岛上某位故世者的名字。瓦妮莎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无趣:她更愿意叫萨尔曼。

学校里也有书,是学生在上课时共用的大部头。学校里的书没有把日期抠掉,但这无关紧要,因为谁也不知道先人是哪一年靠岸的。如同爸爸的书,它们的出版地址令人振奋,无法拼读。费城,阿尔伯克基,魁北克,西雅图等。学生们编故事,讲述这些地方在沦为荒野以前是什么样。费城矗立着黄金铸造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尔伯克基是一片始终熊熊燃烧的森林;魁北克的夏天无比寒冷,孩子们走出户外瞬间就会被冻死;西雅图在海面下,经由金属隧道把书送到陆地上。

瓦妮莎觉得爸爸图书室的许多书很没意思。有一次,爸爸送给她一本书,说它对女孩有好处,但故事中的那些人却不用名字称呼彼此,除了结婚从不思考别的事情(结婚过程惊人地繁琐)。爸爸听了她的反馈觉得好笑,又送给了她一本《野性的呼唤》,她把这本书读了八遍。岛上有狗,但没有书里那种高大、凶猛、健壮的狗。她从这本书中学到很多;滑板啦,竞赛啦,户外生火啦,狼啦。有时她梦想独自一人大步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寒冷旷野,旁边跟着毛发刚硬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