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第5/9页)

真的,那老头一边捡拾着东西,还在一边唱着歌。经过他们身边时,老头抬起头来,对他们展开了一个亲切而愉快的笑,露出了缺牙的齿龈。

“你好!”他对老头打着招呼。

老头嘻嘻一笑,可能根本没有听懂他的国语,只高兴地点着头,又走开去捡拾那些破破烂烂了。

“能享受生活的人是有福了。”他说,凝视着她。“思薇,他并不贫穷,希望你能比他更富有一些。”

她垂下头,一瞬间,她觉得有两股热浪冲进了自己的眼眶,而衷心凄楚。好久好久之后,她才能稳定激动的情绪,而重新扬起睫毛来,当她再望向他时,她知道,这个不期而遇的男人,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了。

晚上,在台北的一家小餐厅里,他们像一对老朋友一样共进晚餐。他为她叫了一瓶葡萄酒。她向来是滴酒不沾的,这晚却忘形地喝了好几杯。经过酒的薰染,她觉得心头热烘烘地充满了说不出来的东西,双颊如火而醉眼盈盈。用手托着腮,她迷迷离离地望着对面那个男人,那男人像深泓般的眼睛如潮水般对她卷了过来,冲激了她,淹没了她。

“你有一对和他一样的眼睛。”她醉态可掬地说。

“是吗?”他抬抬眉毛。

“是的,完全一样。”她点着头,注视他。“我和他见第一面的时候就爱上了他,我费了很大的努力来等待他追求我,我以为我起码等待了一个世纪,事实上,他在认识我的第二天就来找我了。”

他静静地望着她,黑色的眼睛深幽幽的,闪烁着一抹奇异的光芒。

“那是秋天,”她啜了一口酒,费力地咽了下去,眯起眼睛来注视着酒杯中深红的液体。“他带我到海边去,从此我就爱上了海。海边的岩石之中,有座小小的土地庙,只有半个人高,土地庙前面燃着香,青烟袅袅。他把我揽在怀里,仰起头来,我看到的是白云蓝天,俯下头去,我看到的是神龛大海。就在那土地庙的前面,他第一次吻了我,他说:‘思薇,如果能有你,我什么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我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祷告:‘云天做我的证人,神灵知道我的心迹,从今起,这个男人将拥有我,一直到永远,永远。’”

她停了下来,有两颗泪珠从睫毛上跌进酒杯里,摇摇头,她皱拢了眉毛,无限凄苦地抬起眼睛来望着他,愣愣地说:

“他什么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但是,他还是要出国,还是要追求他的事业和前途。结果,他什么其他的东西都要了,就是没有要我!这不是很滑稽吗?”

他不语。伸过手去,他把他的大手压在她神经质地颤抖的手背上,轻轻地、安慰地拍了拍她。她举起酒杯,把杯中残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她吐出一口长气。

“那年冬天,我到高雄姨妈家里去小住,住了三天,他出其不意地来了。他说:‘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着,什么都不对劲!’我陪他到大贝湖玩,从第一景走到第八景。那天非常冷,而且下着雨,我又正在感冒。他挽着我,我们在冷雨中一景景地走下去,他说:‘有人说大贝湖太大了,不是凭两只脚可以走完的。’但,我们走完了,而且,我觉得大贝湖是太小了。当天晚上他赶车回台北,我在姨妈家卧病一星期,因为淋了雨而发高烧,他来信说:‘害你生病,我真于心不安。’我却非常高兴,为他而病,连‘病’都变得甜蜜了!”

她拿起酒瓶,注满了自己的杯子,对他凄然一笑。

“我很傻,是不是?他常说我傻。”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摇摇头。

“你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是吗?”她豪迈地举起酒杯,高兴地说,“为你这一句话,我要干一杯!”

他压住她的手。

“你喝得已经太多了!”

“别管我,”她笑意盈盈,“我喝得很开心,现在才知道酒的好处,它使我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样。怪不得古人有句子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呢!”

“你不惯于喝酒,对吗?”他问,“当心点,真正喝醉之后并不好受。”

“别管它!”思薇说,已经醉眼朦胧,又啜了一口酒,她问,“我刚刚在说什么?”

“大贝湖。”他提醒她。

“对了,大贝湖!”她愉快地接了下去,“大贝湖之游令人一生难忘,至今我还怀念那雨中的情景,湖山隐约,雨雾迷蒙。那夹道的扶桑花,那楼阁亭台,和那滴着水的尤加利树!”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生活得越充实,时间过得越快。我们的足迹遍布名胜地区,南部的大贝湖、凤山和三地门。北部的碧潭、野柳、金山海滨。东部的礁溪和大里。还有那些古典乐的咖啡馆:青龙、波丽路、田园、月光!最后,我们只有一个地方没去过,中部的日月潭!”